煙花第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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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8 下午 1:22 #3399努力的作家觀眾
自從那次以後,龍觴來看我的日子漸漸多了起來。
似乎是放棄了讓我醒來的念頭,每次他來時,都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一言不發地抱住我。
我熟悉他身上的每一分氣息,那樣的乾淨,是一種自年少時就深入骨髓的記憶——可是如今,長年的戎馬生涯在他身上留下了血腥的味道,剛硬而冷漠,一點一滴滲透入生命深處。
觴變了。
變成了真正的冰國之王,屬於整個天下的龍觴。
那一條用鮮血開創出來的道路在他腳下無限蜿蜒,緋紅而漫長,濃重得看不到盡頭。我不知道對他而言踏上這樣的一條路意味著什麼,在經歷了那麼多抉擇和放棄之後,在道路盡頭等待著他的會是火焰一般輝煌燦爛的冠冕,還是流星一般瞬間的隕落?
觴……龍觴……
就讓我在這裡看著,你究竟還能在這條深紅之路上走得多遠?
有時會有人在身邊替我把脈,然後開出一些苦澀無比的藥。
我討厭那些入口清苦的液體,可是如今命懸他人之手,由不得我。
喂我服藥的一般是懷砂,龍觴忙得很,而且也不見得有這般耐性。懷砂的動作一如既往地溫柔,他似乎真的把我當成了一具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動作間每每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我半分。
我有時候會在心裡淡淡地想,像他這樣的人,總是習慣用發自本能的溫柔去迷惑每一個人,如果我沒有經歷過那麼慘烈的背叛,也許,就真的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可是如今夢已經醒了。
所以,當懷砂用自己的嘴把苦澀的湯藥渡到我口中的時候,我只是覺得憤恨。那個浪蕩的男子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我不是一個玩具,可以任由他們肆意玩弄!」
「……如果您恨我的話,那麼,就醒過來。否則,我所做的一切您將永遠無法拒絕。
偶爾,在喂我服完藥後,懷砂會這樣淡淡地說,帶著些微粗糙感覺的指腹摩挲過我的嘴唇,許久。
可是即便如此,我卻依然不願醒來。在龍觴的世界裡我永遠是一隻囚鳥,沒有選擇和逃離的餘地,與其如此,我寧願用一個封閉的世界困住自己——即使是囚禁,我也只選擇自己選擇的囚禁。
然而他們畢竟不給我機會。
依稀記得那是一個深秋的天氣,皇宮內刮著寒冷的風。懷砂依舊坐在床邊斷斷續續地對我說話,紅葉的清香透過蕭瑟的庭院傳來。
「大人,您還記得軒轅親王嗎?」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沒有對您說……」彷佛是下了什麼決心,懷砂的聲音頓了一頓,這才又道,「大人,親王大人他在臨死前,曾經給您寫過一封信……」
我的呼吸滯了一滯。有什麼情愫風一般地從心頭掠過,帶起一絲悵然若失的痛。
軒轅……軒轅……原來,那時候的你還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面對那樣慘烈的戰場,你想要對我說的究竟會是什麼……?
「那封信一直放在親王大人的懷裡,陛下一劍刺穿他的胸口的時候,上面染滿了他的血跡……」懷砂的聲音不急不徐地傳來,彷佛是在回憶著什麼,又忽爾冷冷地笑了一下,大人,親王陛下真的很關心您。想不到最後最信任您的那個人,居然會是他……」
「大人,您知不知道他在信裡說了什麼?」說到這裡懷砂的聲音頓了一頓,又輕輕地吻我,「大人,如果您清醒過來的話,我想我會告訴您……」
軒轅,你到底想要對我說什麼?心智忽然紊亂起來,有什麼東西慢慢地開始動搖,我努力地張開嘴唇,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然而意識卻掙扎著想要覺醒——我想知道軒轅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若說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我對不起的人的話,那麼,也只有他了……
我想聽聽他最後為我留下的話,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怪我,我想看看自己還有什麼是可以為他做的……我想,贖我的罪。
「那麼,醒來吧。」也許是感覺到了我的震動,懷砂的話裡帶著些微的笑,大人,這封信就在我的身邊,我不會告訴您信中的內容,除非,您自己醒來。大人,為了親王大人,請您再也不要逃避。
一點一點地積蓄體內的力氣。
長期的沉眠讓我無法移動分毫,可是我並不放棄。渴望醒來的念頭從來都沒有這麼強烈,彷佛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軒轅,軒轅,儘管我不知道懷砂的話是真是假,但是我不願放棄能夠贖罪的機會……哪怕,將要面對的是那麼殘酷的未來。
深秋的氣息漸漸加重,我開始不拒絕懷砂用嘴喂我服藥,甚至,為了積聚更多可以令我早日清醒的能量,偶爾我會回應他的吻,便換來他一陣低沉的笑。
懷砂。在那一刻,我想我是恨他的。
醒來的時候深秋已經過半,冬的氣息一絲一絲滲透進來。
懷砂把我抱在懷裡似笑非笑,道,「大人,您全身無力的樣子特別美。」
長長的髮絲散落下來,落在我們的身上。我伸出手去推拒他的懷抱,卻被他一把捉住。「大人,這樣可是會驚動龍觴陛下的——您,現在還不想見他吧。」
懷砂的語氣輕柔,幽藍色的眸子裡閃爍著某種隱秘的歡樂,他微笑著俯下頭來吻我的眼睛,卻被我避了開去。
「懷砂。」
「信。」
我抬眼看著他。我想那一刻我的眸子裡是有著壓抑的怒火的,而懷砂卻只是滿不在乎地笑,依舊用手環抱著我的身體。
「大人這樣對他念念不忘,軒轅親王實在是一個很幸福的人。」
懷砂說著,又輕輕笑了一笑,「大人是個很聰明的人,可是,卻忘了一件事——即使所在意的是一個死人,那畢竟也是您的弱點。」
心中有一根弦轟然斷裂。
弱點……嗎?
「懷砂,那封信到底存不存在?!」
我的喉嚨乾澀得厲害,好不容易才掙扎著說出這幾個字,我的手依舊被懷砂握在手裡,聽到我說的話,他只是低下頭去用冰冷的嘴唇碰觸我的手,幽藍色的長髮垂下來,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人,他說,有內奸。」許久,懷砂只是低低地回答。
帶血的信紙被他從懷裡抽出來,我有些茫然地望著上面清冷的字體,只覺得紙上的鮮血漫無邊際地蔓延開去,濃豔的緋紅,無邊無際……
白泠,有內奸。
白泠,有內奸。
白泠,有內奸。
…………
眼前不斷地重複著這幾句話,寥寥數語,卻是用那樣熟悉堅毅的字跡寫就,我的手忽然開始劇烈地顫抖,身體慢慢地蜷縮起來,把沾血的信紙埋進自己的懷裡。
軒轅,直到最後那一刻,你還是如此地信任我。
儘管經過了周密的計畫,可曆州防線還是出乎意料地脆弱,身處其中的軒轅一定察覺到了什麼——像他這樣聰明的人,要聯想到有內奸原本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可是,難能可貴的是,他一直那麼信任我。
甚至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候也不相信我就是出賣越彀的內奸,這封帶血的信字跡淋漓,看得出來寫得非常倉促,可是我卻無法忽略字裡行間流露出來的焦慮和堅毅,是的,他不相信那個內奸就是我,所以才會在如此危急的時刻寫信提醒我……然而,被龍觴一劍刺穿心臟的他,是再也沒有機會將信寄給我。
軒轅,是我害了你。那個內奸一直潛伏在我的身邊,是我太過輕信。你的命,還有越彀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的命,我該用什麼去補償……
「不要責備自己了,這件事不是你的錯。」恍惚中,一隻手伸出來,抬起我的頭。我的視線對上懷砂深邃的眸子,忽然之間,就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絕望和憤怒。懷砂,我是那麼地信任你,可是你竟然利用我的信任害死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揮手,向著他的臉落下,然而卻被他瞬間捉住。我看見那個浪蕩的男人臉上有一種近乎冷酷的表情,望著我淡淡地說,「大人,我並沒有做錯什麼。」
後來,病也漸漸好了起來,被懷砂和御醫等人悉心照料著,慢慢地便可以起床了。懷砂仍舊伺候在我身邊,如今的我已經知道他的身份,冰國權傾朝野的名門,司徒家族的貴公子,龍觴身邊的心腹。如今,他眼下留在廢人一般的白泠身邊,可真是委屈得緊。
記得那次他喂我服藥時,我冷笑著將這話說出來,他只是高深莫測地看我一眼,然後輕笑,「大人,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說過,願意為美人效勞。」那是他初見我時說過的話,難為他還記得。我微微咬唇冷哼了一聲,他也不在意,仍舊是將我攬在懷裡喂我喝藥。我嫌那藥苦,別過頭去不肯就範,他倒是輕輕笑了起來,哄小孩般地對我說,「乖。」
我不拿好眼色瞪他,他倒也不在乎,帶著些許的強迫逼我喝下那奇苦無比的藥,有些好笑地說,「大人,您瞪不死我。」我被他這句話嗆得咳嗽,自然有一半是氣的,他拍著我的背,一邊幫我順氣一邊端過一隻細瓷花碗,又好聲好氣地哄我,「大人,喝點東西過過口。」我想也沒想就就著碗喝了一口,一口下肚,才發現竟是甜得發膩的味道,和著嘴裡原本的苦味,說不出的詭異古怪。
我這次真的是眉毛鼻子都皺在一起了,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問,「不好喝嗎?」 我卻連瞪他的力氣都沒有了,好半晌緩過神來,抓起一旁的清水就一灌到底,這才沒好氣地對他說,「你自己倒是試試看!」他在一旁笑得有些尷尬,我這才看清了他方才喂我喝的東西,竟然是一碗冰糖燕窩。能把冰糖燕窩做到這份上倒也不能不說是一種能耐,我有些挖苦的看他,「哪有燕窩放這麼多糖的,冰國的禦廚難道就這點水準嗎?」
「大人,這裡原是越彀皇宮,禦廚自然用的是以前的宮人。」
他苦笑地看著我,又低聲道,「我怕您覺得藥苦,就讓他們在燕窩裡多放了一點糖。」
……
一時無語。
他……一向都是記得我怕苦的。
忽然想起前些年我發高燒時,他徹夜不休地在床邊照料我,一旦有藥端上來都先親自品嘗,然後耐心地哄我,一點也不苦,真的……
心裡有種酸酸的感覺。
往昔的許多時光就這樣浮上心頭,那些原本我已決意忘記的時光,無比清晰地浮現上來,我輕輕咬了下唇,想到眼前的境地,心中只覺無限淒涼。
懷砂,既然你從一開始就沒有忠誠過,又何必如此細心待我?
「白泠不勞司徒公子操心。」定了定神,我冷冷地說。
他的眼裡不知掠過什麼樣的神色,最終卻只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他說,「大人,事已至此,我的確是在自討苦吃…… 」
他這句話說得很低沉,似乎還有一絲哀怨的味道,我疑心是自己聽錯了,然而,當他動手收拾碗碟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什麼,心中一凜。
「懷砂,那碗冰糖燕窩不是什麼禦廚做的,是你親手為我做的,是不是?!」
我急切的喊了出來,然後就看見他收拾東西的手微微頓住了,那雙深如夜海的眼眸在我身上一掃而過,居然又淡淡笑了,「大人,事到如今,您到底想證明什麼?」
我呆呆地望著他俊美到邪異的的笑容,望著他轉身走出去,忽然,就有了想要大笑的衝動——
是他,不會錯。這碗燕窩不但冰糖放得多了,火候和配料也不對,嘉侑把我安頓在宮中的期間,我經常吃由越彀禦廚製作的燕窩,絕對不是這個味道,絕對。
哈……懷砂。原來,你竟真的是關心我的。忽然間,我竟又想大笑了,懷砂,原來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並非全部出自虛情假意,原來……你亦非太上忘情。
可是,司徒懷砂,你知道嗎?這種不該有的情感,往往會成為一個人的弱點呢……
閑來無事的時候,我便坐在廊下看瑤草。
那優美的碧草在初秋的雨中沾上瑩潤的清光,青青碧碧的,可愛得緊。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嘉侑那孩子為什麼總喜歡望著殿前的瑤草發呆,可是現在我明白了,瑤草是一種生命力極強的植物,幾乎四季青碧,不受風雨的侵襲……嘉侑,其實你是希望這王朝能夠像瑤草一樣的吧!
「在看什麼?」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接著一雙有力的手臂攬住了我,把我帶入一具堅硬的懷抱。我微微掙了掙,他不肯放手,我也就由著他去。
龍觴的身上帶著淡淡的檀木書香,想必,剛剛從禦書房過來。
我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儘量放鬆自己的身體任由他抱著。他把頭埋在我的肩頸處,輕輕地、輾轉地吻我。「最近怎麼這麼乖?不反抗我了嗎?」他有些含混不清地說著,我懶得理他,在心裡淒涼地笑了一下。這些日子,我已經想開了很多。那句「我只把你當作戰俘」讓我看透了一切,比起龍觴來我太幼稚了,在他的心裡我只不過是個漂亮的玩偶,閒暇時用來排遣寂寞的工具,可憐我還曾天真地以為他愛我,其實,早在四年前那些刺客出現在邊境上時,我就該明白的。
他亦不過是在自言自語,並不需要我的回答,那雙歷經無數戰爭的手在我身上遊移著,漸漸地挑開我的衣帶,探了進去。他的手指修長,然而卻因為長年的戎馬生涯顯得有些粗糙,隨著衣襟被他挑開,我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他立刻就感覺到了,停下來,問,「怎麼了?」
「……不要在這裡。」我有些難堪地別過頭去,低聲地答。並不是想求他的,可是那些話就這樣很自然地說了出來,他察覺到我的抗拒,輕輕冷笑了一下,說,「泠,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你沒有資格拒絕我的。
這是他的言下之意,我知道。
在那短短的一瞬,我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種比悲哀更甚的情緒湧了上來,我只是覺得冷。 他就這樣抱著我,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許久,終於把手從我的衣下拿了出來,隔著衣服重又抱住我。
「真是的,為什麼會發抖?」他輕輕地、呢喃般地在我耳邊說,泠,其實你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堅強的……
那一天他抱了我許久,沒有任何別的動作,只是這樣抱著。
他說,「泠,等回到冰國以後,我替你建造一座宮殿好不好?用清一色的沉香木建成,鋪上青石路面,春天的時候植八重櫻,夏天是蓮花,秋天用紅葉,冬天則可以煮酒賞雪……你說好不好?」
「……不要。」我輕輕咬唇。
龍觴,你如今這樣對我已算是優待,承蒙你提醒,如今的我一絲一毫也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我仰起頭來微微冷笑,「陛下,不怕別人說你玩物喪志嗎?」
他猛地扳過我的身體,用銳利如鷹的目光盯著我,我漠然地與他對視,許久,他的目光漸漸變得複雜,嘴唇動了動,彷佛想要說點什麼,可最終卻忍住了,只是低下頭,狠狠地吻下來。
玩物喪志……哈,多好的名詞。
我任他的舌在我口中肆虐,沒有回應,只是淡淡地想——他沒有反駁,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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