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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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4 上午 11:38 #3824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十章
啪啪。
有手指輕拍我的臉頰。
睜開惺忪的睡眼,陽光耀眼生花。我坐在池塘邊的搖椅上,燕雲坐在我身邊,挽著袖子,似惱非惱地看著我:「跟我聊天很無趣嗎?」
「哪裡……」我揉揉眼睛,端正身子坐好:「太陽這麼好,曬得人沒精神。你不是也說過冬日裡很少有這麼好的天氣麼。」
「所以才要出來走走嘛。倒好,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燕雲忿忿地斜著眼,裝出生氣的樣子。
「醒了醒了,」我連聲道:「保證不睡。剛才說到哪兒了?結晟八歲時在你碗裡放毛蟲,後來呢?」
燕雲一臉得意。
「吃飯時他不像平日那麼聒噪,不時的偷偷看我,我就覺得一定有毛病,雖然沒露在臉上但格外小心。果不其然在碗底看見一條又肥又大的豆綠色的毛蟲,差點沒吃不下飯。
當時我故作驚訝,用筷子挑起來,問結晟:你給我的吧?你怎麼知道這個能吃?
他被我問愣住了,忘了死不認帳那套,傻傻的問:這個能吃?
我暗笑,跟他說,這個味道不錯,就是要燒熟了才能吃。說著把毛蟲搛出來,用小碗扣上擱在廚房裡。
第二天,練完功我帶他去後山,逮了幾隻蟬,到廚房生了火,把蟬穿在小刀上烤熟了給他吃。他先還不肯,看我吃得香甜,忍不住也抓了一隻,結果一吃不可收拾。
趁他吃得快活,我取出昨日的毛蟲,依樣烤了遞給他,說你嘗嘗,比那個還好吃。結晟不疑有他,一口撂進嘴裡大嚼起來。我笑得打跌,只見他怔怔地看著我,苦著嘴,蘋果樣的小臉由紅轉白,由白轉綠……」
聽到後來,我已模糊,不知不覺的又開始眼皮打結,燕雲的聲音連成一片,嗡嗡的彷佛催我入眠。
朦朧間,有柔軟的東西掠過嘴唇,又有人抱我起來。一驚,我睜開雙眼,燕雲正抱著我在花園中穿行。
「啊?我又睡著了?不是故意的……你放我下來……」我大窘,掙扎著起身。
「算了吧,與其在園子裡著涼,還不如回房慢慢睡去。」燕雲沒奈何的一笑:「不要亂動,你難道還怕誰看見不成?」
是啊。離大家離開的那個清晨已過去十幾日了,如今,偌大的燕子山莊只有我和燕雲兩人。
應該也算是一種相依為命吧。
自從大家平安走後,我和燕雲再無其他心願,只是守著燕子山莊,等待千里迢迢外的宣判。開始時還想想有沒有可能時來運轉,後來又覺得杞人憂天,不如今朝有酒且醉今朝。
於是,我和他都不再提起此事,只是鎮日廝混在一起,形影不離。時間像凝住了般,日復一日,看不到「今後」。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胡亂吃點東西裹腹,興致好的時候就做上一桌子的菜,二人對酌。
前些日子一直下雨,陰冷得很,燕雲在屋裡生了個火爐,把地瓜之類埋在灰堆裡慢慢焙熟,又用鐵籤子串了橘子放在明火上烤,滿室生香。我吃著滾燙的蜜橘,燕雲靠在我肩頭假寐,我不時塞一片進他的嘴裡,往往連手指也一併被咬住。
夜晚是抵死的纏綿。也許下意識的都無法忽視近在咫尺的死亡,在靜謐的夜裡,更想牢牢的抓住點什麼。讓彼此肢體糾纏,肌膚相接,血肉交融。用人世間的極樂趕走死亡的猙獰。
歡愉過後,偶爾會聊到一點點。
「鐵衣。」
「嗯。」
「你說你那幹弟弟這會兒到京城了嗎?」
「……算算日子,一路輪番的快馬伺候,就應該到了。」
「唔。……你擔心他吧?」
「是啊。他這趟撤軍,往重了說就是謀逆,從輕發落也是抗旨,一般人也是個死罪。不知道他怎樣了……喂,你別勒我勒這麼緊……」
「哦……道理我也明白,但聽到你心裡有他我還是難受。」
「……自找的……」
「鐵衣,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長生的一席話就能叫你離開我。那天看到你和榮王在一塊兒,說話也好,什麼都不說也罷,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都是十幾年浸淫出的秉性。我就只能在邊上看著,一句話都接不上,像沒我什麼事似的,一股子灰心從頭涼到腳。你別笑,是真的。」
燕雲埋頭在我散開的發裡,聲音悶悶地:「那種朝夕共處的默契,不能不讓人害怕。」
我撥開自己的發結成的網,裡面的人露出臉來,煩惱地向我笑笑。
忍不住吻上他的嘴角,死亡和對命運的無力感被甜蜜的愛戀逐去九霄雲外。
「自找的……我們倆都是自找的……」我低聲呢喃,燕雲愈吻愈緊,我呼吸急促,喘不上氣來,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我攀住燕雲的脖子,於是我和他發燙的肌膚重迭在一起,耳廝鬢磨,氣息相接,恨不能把對方就這麼嵌進自己的身體,永遠,永遠都不再分開。
如果要死在一塊兒的話,這倒也辦得到。隨著極樂來臨我們一起宣洩快感,在眩暈的時候,我這樣想。
*** *** ***
五個月後。冬去春逝,轉眼盛夏。
悶熱了一天,太陽快下了山才算好些了。我閉了閉眼睛,風從池塘上拂面吹來,一絲絲清涼的水氣,連額上的汗也被帶去。
柳枝早已不是初春時的青蔥模樣,濃墨重彩的枝葉披了一頭,這會兒隨著輕風微微擺動,婆娑起舞。離開白天的靜謐,傍晚好像蘇醒過來,伸伸懶腰甩甩頭髮,長出了一口氣。
夕陽是火燒般的紅。滿天的雲彩都被染了顏色,或紅或紫,靠近太陽的地方鑲了明亮的金邊。整個天空像打翻了畫師的顏料缸,五彩斑斕,變化萬端。
我又閉上眼睛,空氣中隱隱浮動的香氣是池塘那頭盛放的荷花。
盛夏的傍晚,美得亦真亦幻。
「喂,你也差不多了吧?明滅說過開始走路的時候不宜久站,我可足足在那頭等了你一柱香的時間了。唉,我覺得我現在越來越像個女人了,嘮叨個沒完……」
聲音從背後傳來,漸漸地由遠及近。清朗中帶著點磁性,混合成很獨特的味道。就像聲音的主人。說到後頭,又像是自言自語的抱怨,有點模糊,有點無奈,還有一點點不察覺的寵愛。
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不用睜開眼睛,腦海中浮出他的樣貌。
秀氣的眉。杏眼,桃腮,薄薄的唇。我常說他像女子,於是被晃晃拳頭以示警告。其實不很像的。哪個女子有他這般挺拔的鼻樑?又或是光潔明朗的額頭。不過尖尖的下巴倒是又帶女相了。
至於說到他的風華,別說女子,全天下我也沒見過第二個。
想到心中一動,我向後一靠,無例外的靠在身後的胸膛上。溫柔。溫暖。
手臂環到了我的腰間,帶了點力度,於是身體的重量被身後人卸去大半,我挪了挪身子,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
「舒服嗎?」
「嗯。」
「站久了不嫌累?我看著都替你腿酸……好了好了,別搖頭了,蹭得我脖子癢。」
……
「夕陽無限好呢。……點頭……你閉著眼睛能看見什麼……」
「能看見。」還能聽見他的心跳。
「你說,廣文在日食也能看到這麼美的落霞嗎?」過了一會兒,我問道。
「……喂,不要因為他去北方娶了日食國的長公主,你就天天跟我念起他。錦衣玉食,佳人長伴,你少替他操心了。」
「外人只道他風光大婚,你我還不知其中的難處?跟和親也差不多了。」我低歎。一個月前,長生、明滅陸續回到山莊,帶回了象徵平安的消息。榮親王與匈奴接壤的日食國長公主聯姻,兩朝共舉誅滅匈奴。
尊貴驕傲的他接受了如此婚姻,近乎受辱。若不是為了那個冬夜發生的事,誰也不能勉強了他。
終是欠他良多。
燕雲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你也不要太自責了。留得青山在是最好。一身盛名換幾條性命,怎麼也換得過了。」
又沉默了會兒,夕陽終於一點也看不見,光線昏暗下來。
「行了吧?咱們回去吧。天天都有的看,你還是找個地方坐著再說。」
「明滅的話倒像是聖旨……」
邊說著邊被他拖著走。
路過牡丹圃。
我惋惜地摸摸碧綠的葉子:「今年沒看到。」
「接骨麼,當然半個月都得躺在床上了。你又不讓我抱你來看。」
「小紅把房裡插的牡丹日日更換,差不多我也看齊了。」
只是沒看到滿園怒放的盛景,還是有點遺憾。
「左右也不差這一季。明年後年,一年生得比一年好,你還怕這一園子的牡丹長腿跑了嗎?養好了身體我帶你去昆侖山上看雪蓮。」
昆侖山?那是很遠的極北之地了。明年後年,一年又一年……像是一輩子的事……
聽上去不錯。
我忍不住笑了。
「燕雲。」
「嗯?」
「做不到的是孫子。」
「……哼,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給我記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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