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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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3 上午 1:05 #5449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七章~
薑睿也發了會呆,給寶寶收拾完了東西,陪向楠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兩個人都默默無言,不知道說什麼好,也沒有私密的空間給他們說話,廳裡燈光雪亮,四通八達的,爺爺奶奶一會兒進來,一會兒出去,寶寶跑來跑去玩開飛機,電視裡演著無聊的連續劇,誰也沒心思看。
最後向楠還是回自己家去睡了,這是大半年來兩人第一次不在一起睡,都覺得很彆扭,姜睿幫向楠把他的東西送上樓去,兩人在昏暗的樓道裡慢慢走,都覺得有點茫然,事情變化得太快了,快得讓人有點措手不及。
在向楠家門口兩人停住腳步,剛要說話,向楠的手機響了,他順手一接,竟然是媽媽問他怎麼還不回來,他只好說已經到門口了,門就打開了,爸爸幫他把東西拿進去,竟沒招呼薑睿進來,薑睿厚著臉皮跟進屋,還沒待上幾分鐘,向楠媽媽就催向楠快去洗澡睡覺,說自己有點不舒服,大家都早點休息吧。
姜睿只好告辭,滿心不是滋味地下樓去,到了自家門口又不想進去,就慢慢出了樓門,走到花園裡,抬頭望向楠家的窗子。
不多時,向楠果然出現在陽臺上,向他招招手,兩個人對視著,笑了笑,都覺得依依不捨,又覺得不知所措。本來以為一切都順理成章的事情,怎麼突然就起了變化呢?本來是兩家合一家的,四世同堂,快快樂樂,什麼都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又分開了呢?
向楠在陽臺上晃來晃去,後來好像被叫進屋去了,不多時就黑了燈,留下薑睿一個人在花園裡抽煙。
他抽了一支又一支,早春的天氣到了深夜有些涼了,他卻不想回屋去,煩躁地盯著滿地的煙頭,想把現在的情況想明白。
向楠的爸爸媽媽一直跟姜睿的爺爺奶奶關係很好,姜睿父母早逝,而向家爸媽待他就像對自己的親兒子一樣,姜睿也對他們敬愛有加;向楠從小把姜睿的爺爺奶奶當自己的爺爺奶奶,連稱呼都跟著薑睿一起叫,爺爺奶奶對他也是疼愛非常,這兩家人從二十多年前開始就相處融洽,幾乎像一家人一樣,最近幾年因為寶寶的出生,更是連吃住都合在一起了,誰也沒拿誰當外人。
可是,突然之間事情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向家兩老回到了自己家去,把薑睿和他兒子掃地出了門,而姜睿的爺爺奶奶也把向楠趕了出去——說是「趕出去」好像不恰當,可是,感覺上真是如此。
為什麼呢?
難道說……
難道說他們知道了……知道了自己和向楠的關係?
薑睿打了個寒戰,心亂如麻,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撚碎,又抬頭望瞭望四樓黑洞洞的視窗,也許向楠還在看他,可是他卻看不到向楠。
社區裡的治安員已經第三次路過薑睿的身邊了,他假裝沒看見他們疑惑的眼光,悶著頭回自己家去,倒頭睡下,卻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向楠打開門,想下樓去,聽見媽媽叫他,無奈地轉回身來,媽媽笑著說想去逛商店,多少年沒好好去逛逛商業街了,看見電視裡報導那裡改建得非常現代,忍不住就想去看看,向爸爸是絕不奉陪的,於是這重任就落在了向楠的頭上。
一出門就逛了差不多一天,媽媽年紀不輕了,走走停停,看得眼花繚亂的,很開心,向楠耐著性子陪著,難得媽媽提出要他陪著逛街,他可不能掃媽媽的興。
晚上回來,媽媽直喊累死了,向爸爸閑閑地說:「誰讓你去了?想逛就別怕累,怕累就別逛。」氣得媽媽直發牢騷,向楠忍住笑,給媽媽倒熱水燙腳,又幫她按摩,後來爸爸看著眼饞,就要向楠再幫他按摩,兩老笑顏逐開地誇獎向楠,說養個兒子現在才享著一點福。
向楠又高興,又難過,原來自己這麼多年淨讓爸媽操心了,想想也真是的,爸媽一轉眼都這麼大年紀了,六十多了啊,已經不復從前的強壯,雖然身體還算健康,但畢竟歲月不饒人,媽媽現在連逛個街都會累得不行了,想當年她還帶著兩個班的學生步行十幾公里去爬山呢!
向楠收起白天已經浮到腦門子上的不耐煩,用心地為父母按摩,他們照顧他二十多年了,現在終於輪到他來照顧他們,向楠覺得這也是一種幸福。
姜睿等向楠直等到深夜,也沒見到他的人影,站在花園裡望了一望,向家的窗子亮著燈,但向楠就是沒出來,後來,燈熄了,他失望地正要回屋,卻看到陽臺上有人探出半個身子,他立即倒退著往回跑,揚起胳膊用力地揮舞,讓他看到自己,向楠小心地向他揮了揮手,就回屋去了。
薑睿的胳膊懸在半空,呆住了,半天才放下來,垮下臉來,無精打采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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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數日,兩個人幾乎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不是向楠有事,就是姜睿被爺爺奶奶抓住辦事,即使能見面,也必然有旁人在場,沒有可以說私房話的機會,只好用眼神來傳達一下相思之苦。
這天向楠從店裡回來,先到姜家,向媽媽已經接了寶寶回來,正在笑著說在幼稚園的事,看他回來了,把孩子交給他,就幫姜奶奶做飯去了。
向楠看見寶寶就高興,叔侄倆興高采烈地玩了好一會兒,奶奶出來招呼大家吃飯,向楠幫媽媽擺好了飯菜和餐具,又招呼爺爺和爸爸過來,這才發現薑睿沒在。
「哥呢?今天加班嗎?」
姜爺爺和姜奶奶互相看了一眼,淡淡地說:「他外面有個約會,不回來吃了。」
向楠的心裡咯登一下,就覺得不舒服,看了大家一眼,大家卻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誰也沒看他。寶寶吵著要吃魚,向楠小心地給他挑魚刺,喂他吃了一塊又一塊,寶寶不吃了,他還在挑魚刺,然後就給爺爺吃,給爸爸吃,給媽媽吃,等到大家都吃完飯,他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吃。
向媽媽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爺爺說:「太郎你真是的,光顧著我們了,你自己都沒吃,讓你媽再給你做點魚吧。」
向楠說:「沒事兒,我剛才在店裡吃了東西,不餓。」低著頭幫媽媽收拾了盤子,送到廚房,忽然覺得心煩,就打了個招呼,自己出門去了。
在社區裡亂晃了一圈,到處碰到熟人,人人都跟他打招呼,向楠從小好脾氣,又愛幫助人,街坊鄰居們都喜歡他,他也喜歡大家,可是今天竟然覺得看誰都不順眼,又怕失禮,乾脆出了社區,隨便上了一路公共汽車,坐到終點,然後又坐回來。
這時天已經黑透了,向楠慢慢地往家走,忽然看到薑睿坐在路邊的花壇邊上,正在抽煙。
薑睿隨口叫住他問:「你回來啦,去哪兒了?」
向楠瞟了他一眼,不想說話,直接就走過去了。
薑睿一愣,扔掉煙站起來,兩步追上向楠,拉住他的胳膊,問:「你幹嘛?我跟你說話呢。」
向楠用力甩開他,薑睿吃了一驚,瞪眼看他,向楠忽然覺得自己太無聊了,這是幹什麼?吃醋嗎?笑話!
「你怎麼了?」 薑睿又問。
向楠心裡覺得委屈,明明不想表現出來的,眼睛卻紅了,他瞪著薑睿不說話,薑睿心裡就明白了,歎了口氣,說:「沒辦法,又是老一套,我去應個景兒,也免得爺爺奶奶老說。」
向楠低下頭,心裡堵得慌,又是這樣!又是這樣!幾年前就是這樣,不得不去相親,不得不交女朋友,然後,不得不結婚,不得不生子……
那這次呢?以後呢?他還會像上次一樣沿著既定的軌道去走嗎?他還會……還會再結婚嗎?那自己算什麼?這大半年的濃情蜜意算什麼?他一口一個「我愛你」算什麼?
算什麼?!算什麼?!
究竟算什麼?!!
向楠突然暴怒起來,猛地甩開了薑睿的手,快步向家跑去,薑睿嚇了一跳,很少看到向楠這樣激動,而他一旦激動起來的時候,是誰也不能去招惹他的,否則只會火上澆油。他楞了一會兒,才慢慢向家走去,心裡非常傷感。
晚上他哄寶寶睡了覺,自己坐在一邊發呆,心想這到底是怎麼了,才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什麼都變了,向楠生氣了,看得出他是真生氣了,因為自己又去約會——說白了,是相親。
可是自己也是沒辦法啊,爺爺奶奶提了好幾次了,簡直有點窮追猛打的勢頭,如果再不去,實在沒話可說了,可是也就是見個面、吃頓飯而已,又沒有做什麼其他的事,向楠這麼生氣是為什麼呢?
他想了又想,隱約明白了向楠惱他的原因,可是他沒辦法,只好獨自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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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這天難得兩家人又聚在一起吃晚飯,姜家爺爺奶奶和向家爸爸媽媽都談笑風生的,薑睿也一臉輕鬆,只有向楠從來不會作偽,仍然臉色不太好看,他默默地坐在一邊,幫寶寶吃飯,自己卻只吃了一點點。
飯桌上,當著向楠的面,薑睿這個月第三次被安排去相親,他哭笑不得地望瞭望向楠,向楠正緊緊盯著他,臉色難看的很。
「奶奶,你們別瞎操心了好不好,我跟上次徐阿姨家的小萍正處著呢,你怎麼又給介紹一個?」 薑睿本來是想堵住奶奶的嘴,沒想到這話說出來好像更傷人了,他焦慮地瞄了向楠一眼,心裡直怪他怎麼一點不知道隱藏心事。
向楠直直地盯著他,手裡拿著給寶寶的一勺飯,卻忘了喂過去,寶寶奇怪地看著他,乾脆自己動手,抓過他的手把飯喂到自己嘴裡。
向楠這才回過神來,又盯著自己手裡的小勺,機械地又給寶寶喂了幾口飯,向媽媽說:「太郎,讓寶寶自己吃,他在幼稚園早就會自己吃飯了,別老慣著孩子,都慣出毛病來了。」
寶寶聽奶奶說他,立即自己拿起飯勺,得意洋洋地表演自己吃飯,果然一切順利,他已經長大了。
向楠忽然覺得寶寶已經不需要自己了,就像薑睿已經不需要自己了,他已經……他正在……談新的女朋友呢!他心裡難過,強自鎮定著站起身,說自己不舒服,先回去了,就不顧大家擔心的眼神,轉身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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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是七月了,天氣熱得讓人受不了,花店的生意也正是一年之中最淡的,向楠的緒情也是有生以來最低沉的,就在這個時候,小顧的好事卻臨近了。
大同終於轉了運,在曾經被N+1個女友甩掉之後,在苦追了小顧近三年之後,終於心願得遂,要跟小顧結婚了。
說起來大同能得到小顧的首肯,還真得感謝向楠,小顧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嫁給大同,畢竟這傢伙久經沙場,是有名的長敗將軍,追女朋友沒一個成的,自己要是嫁了他,不是顯得太沒眼光?
向楠聽了她這擔心,笑得不能自抑,最近他還是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把小顧都看呆了。
「你笑什麼呀!」小顧很不滿意。
「唉,你管人家怎麼說呢,你就說,你是不是真喜歡大同吧,如果是真不喜歡,那就乾脆回絕了他,叫他死心;如果是真喜歡他,那管別人怎麼說呢,反正是你跟他過日子!」向楠做事喜歡直來直去,他不會費盡心機去繞圈子,正因為如此,小顧覺得他的建議很有道理,坐在一邊自己想了一個下午,就拿定了主意:嫁了!
不過她在大大方方地告訴大同自己的決定之後,當著興高采烈的大同的面,提醒向楠:「別忘了當年的約定!」
大同疑惑地望瞭望向楠,又看看小顧,向楠笑了起來,原來小顧是說當年薑睿結婚的時候,自己曾答應過給她撒玫瑰花瓣,得五十紮玫瑰,上千塊錢呢!
這天輪到向楠值晚班,他關了店門,正要回家去,看見薑睿從樹影裡走了出來。
「走吧。」 薑睿輕輕地說,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嗯?」向楠也閑閑地站著,兩個人都若無其事的,其實向楠心裡很緊張,薑睿也是,他們已經有半個月沒空單獨說句話了。
「等會兒再回去,咱們出去坐坐。」 姜睿隨意地說。
向楠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兩個人就像散步一樣,沿著社區邊上溜答過去,一路上還像平時一樣,輕鬆地跟熟人打招呼,然後坐上了姜睿的車,慢慢開出去。
漸漸地離開了熟悉的街區,姜睿把車開到護城河邊上,兩個人默默地看著夕陽西下,都沒說話。
「太郎,你最近好嗎?」
「嗯。」
「還生哥哥的氣?」
「……」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麼可能對別人動心,出去應酬一下,那是沒有辦法的事。」 薑睿無奈地說著,他不想總是跟向楠這麼彆彆扭扭的,他希望向楠能理解他,也跟他一起哄哄老人們。
「為什麼非要騙他們?」向楠就是想不明白這一點,他覺得還不如把事情的真相告訴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他們是自己最愛的人,最尊敬的人,為什麼非要瞞來瞞去的呢?他從小不會做偽,這樣的欺騙他覺得很不應該。
「唉。」 薑睿歎息一聲,他真喜歡這樣可愛的向楠,從小就像個小炮仗似的,一點就著,直白得很,可惜啊……
「太郎,你是你們家的獨生子,爸媽擔心你是肯定的,你現在直說自己是……你說你……跟我……」他撓了撓頭,實在找不到好的措辭。
向楠低下頭,說:「可我就是喜歡你了,我愛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薑睿心裡暖暖的,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停了一會兒,才說:「我也想跟你在一起,可是……」
「為什麼非得『可是可是』的?」向楠生氣地扭過頭來,望著他:「你知道我為什麼……為什麼……」他眼睛裡有點酸澀,用力瞪著薑睿,說:「你剛一離婚,我什麼都不說,就原諒你了,跟你在一起,為什麼?因為我愛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已經失去你一次了,我不想再失去,可是你……」他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生氣地說:「你渾蛋!」
薑睿的心像被刀子紮一樣,他早知道,向楠愛他,不管他怎麼樣向楠還是愛他,因此當初勇敢地提出要和他在一起,而他離婚以後,向楠又勇敢地把自己交給了他,而他自己呢?總是猶猶豫豫、瞻前顧後,明知道一大堆不得不顧忌的理由,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守著向楠,還是一次一次被私心所左右,抓住向楠不肯鬆手,終於把他帶到了這條無法回頭的路上來。向楠依然無怨無悔,而他呢?依然在想著逃避,想著兩全齊美,薑睿真是鄙視自己!
「太郎——」
「別說了!」向楠用力拍開薑睿伸過來的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冷冷地說:「你想怎麼樣?」
姜睿鎮定了一下,才小心地說:「太郎,最近我還會出去應酬應酬,不過你放心,這都是做給人看的,我的心……」眼見著向楠看他的眼光裡流露出諷刺,他扯了扯臉皮,卻笑不出來。
向楠沉默了良久,才說:「哥,我好累,為什麼咱們不能把真相告訴爸爸媽媽?他們從來不罵我的,我做什麼他們都說好。」
薑睿苦笑了一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說:「那是別的事,只有這件事他們不可能說好。」
向楠也知道,他無力地靠在座椅上,望著遠處的河水發呆。
這件事終究沒商量出結果來,兩個人默默地坐了好一會兒,天黑透了,薑睿伸手慢慢把向楠摟過來,兩人互相依偎了一會兒,兩隻手緊緊地相握著,心裡都在想要把這手邊的愛情抓緊,把這一生的幸福抓緊,真的、真的不想放手。
姜睿和向楠回到家的時候,兩家四位長輩已經在姜家等著,看到他們回來,似乎松了口氣,又似乎很緊張。
薑睿故做輕鬆地跟大家嘻嘻哈哈,向楠卻沉默地坐在一邊,眼睛沒有看薑睿,他不敢看,怕看著他會控制不住情緒,他也知道自己不善做偽,絕不可能像薑睿似的若無其事,只好把眼光避開。
氣氛明顯的有些沉悶,向楠媽媽說大家已經吃過飯了,給他倆端出來留好的飯菜,薑睿吃得興高采烈,好像這飯是他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好的飯菜,而向楠只是低著頭扒米飯,半天也沒吃下多少。
薑睿擔心地望著他,向楠最近明顯地瘦了,臉色也不好,薑睿再也笑不出來,兩個人悶著頭迅速吃完了飯,向楠剛把碗筷一放,向媽媽就招呼他上樓去,向楠沒說話,乖乖跟著上去了。
薑睿把他們送出門,剛轉回身來,就看見爺爺奶奶正襟危坐地盯著他。
「怎麼了?奶奶,寶寶呢?怎麼沒在家?」 姜睿有點心虛,強笑著說,順手去端飯碗,想拿去洗。
姜爺爺叫他:「睿子,你過來。」
「啊,我先把碗拿廚房去。」 薑睿覺得情況有點不對。
「過來!」姜爺爺嚴厲地叫他。
爺爺多少年沒有這樣對薑睿說過話了,薑睿嚇了一跳,雖然這些日子早有了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還是無法鎮定。他聽話地走過去,想坐在爺爺身邊的沙發上,老人家啪地一拍桌子,喝道:「跪下!」
姜睿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心想:不至於吧!這是什麼年代了,還上演這一出啊!除了過春節的時候拜年討紅包,姜睿還從來沒給爺爺下過跪呢。
他猶豫了一下,看老頭兒氣得青筋暴起的樣子,連忙跪下了,真怕把爺爺氣出個好歹的。
「你說!你這都做的什麼事!」姜爺爺抓起身邊早就準備好的雞毛撣子,就給了薑睿一下。
薑睿痛得捂住肩膀,大聲說:「爺爺,你幹什麼啊!」
「你還不承認!」老頭兒又給了他一下,氣呼呼地說:「你跟太郎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薑睿腦子裡嗡的一聲,心想,果然還是東窗事發了。
他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小心翼翼地打量爺爺奶奶的臉色。
「好好兒的你們幹什麼不行,偏幹這個!你說,是不是你教壞太郎的?」姜爺爺瞪著他問。
「什麼呀……」 薑睿還想抵賴,爺爺一揚手,他急忙抬手護住腦袋,說:「是我不對,是我不對,爺爺,您消消氣兒,打我兩下沒關係,別把您身子氣壞了。」
奶奶歎了口氣,說:「睿子,你也別想瞞我們了,實話跟你說吧,你倆的事兒,我們兩個月前就知道了,這兩個月想來想去,辦法沒少想,可怎麼著也拆分不開你們,睿子,你可讓人拿你怎麼辦好呢!」
薑睿這才明白這兩個月來的種種刁難所為何來,他小聲地說:「怎麼會?」他和向楠一直很小心的呀,除了在自己家關上門,在外絕對沒有露出任何過於親密的樣子。
姜奶奶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向楠生日那天,他媽媽上樓去給寶寶收拾東西,正好你們回來,她看見你們……」奶奶流下眼淚來,說:「你們是兄弟啊,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怎麼會出這種事呢!」
薑睿的臉紅到了脖子,他沒想到事情會那麼巧,向阿姨竟然那個時候在寶寶房間裡,自己一時欲令智昏,以為關上了大門沒人看見,就在客廳裡跟向楠親熱,又摟抱著進臥室去,都讓向楠的媽媽看見了,這下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又想起當時生日宴會的時候向媽媽就臉色難看,說身體不舒服,早早回來了,此後兩個人就再也沒有機會單獨相處,原來都是那天一時的衝動惹的禍。他歎了口氣,心想:該來的總也躲不過,這件事,早就在意料之中了,現在不出,將來也會出的。
他垂著頭不說話,姜爺爺又用禪子把敲敲他,嚴厲地逼問他事情的來龍去脈,薑睿也不隱瞞,揀要緊的部分說了,爺爺奶奶聽完,都歎了口氣。
姜睿抬頭小心地觀察爺爺的臉色,說:「太郎是真的愛我,我也真的愛他,我們不是一時衝動,我們會長久相愛的,想一輩子生活在一起。」
姜爺爺皺著眉頭,生氣地說:「你還好意思說!你當哥哥的,太郎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你們兩個男人,這樣能行嗎?」
奶奶抹著眼淚說:「你也不想想,太郎是家裡的獨苗兒,當年是罰了兩萬塊才生的他,為什麼?還不是為了向家傳繼香火!你真是瘋了,怎麼能去動他!向楠媽媽當時就氣得差點暈過去,接下來哭了一整夜,要不是怕向楠出什麼事,他們倆口子當時就跟你翻臉了!」
姜爺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說:「你做這樣的事,讓我們當老人的臉往哪放?向楠爸爸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他說他都不信,要不是向楠媽媽親眼看見,這樣的事,誰能信?」
薑睿垂著頭不說話,知道怎麼解釋都是白廢。
老位老人絮絮煩煩,說來說去,就是罵薑睿不該去帶壞向楠,逼著薑睿要跟向楠一刀兩斷,薑睿不說話,膝頭跪得麻木了,腦袋裡好像一團漿糊,都不知道轉彎了。
「你到底聽著沒有啊!」爺爺忍無可忍地用撣子把點點他的腦門。
「嗯?」 薑睿這才回過神來,睜大眼睛。
「我說叫你以後別再招惹太郎,再也不許做那種事,聽見沒有!」
「聽見了。」 薑睿有氣無力地回答。
「做得到嗎?」奶奶不放心地追問,真是知孫者奶奶也,姜睿的毛病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 薑睿不說話,心想,真的做不到。
「你!」爺爺瞪大了眼睛剛要再罵他,薑睿沉著聲音說:「就算我做得到,向楠他也做不到。」
爺爺和奶奶對視一眼,心裡都明白,一個巴掌拍不響,向楠對薑睿的感情誰都看得出來,絕不是一般的熱度。
「不管怎麼說,不許你再去招他,他來找你也不行!」爺爺強橫地下了命令。
薑睿直挺挺地跪著,一言不發,心裡撕扯一般地疼著,臉色煞白。
奶奶看著他,顫顫巍巍地說:「睿子,你要知道,太郎跟你不一樣,他從小身體不好,他爸媽不知費了多少的心!千辛萬苦才把他養大了,他又還沒有女朋友,性子也單純,你是結過婚了的,兒子都有了,你跟他怎麼比!咱們不能對不起人!」
薑睿苦笑了一下,就知道出了事肯定大家都會怪他,向楠乖巧可愛,從小受寵,連自己的親爺爺奶奶都不肯向著自己呢。
「你要想清楚了,你們都還有一輩子要過,有這樣的關係,讓別人怎麼看你們!向楠他有時候考慮問題不周到,你可不能一錯再錯啊!」奶奶苦口婆心地勸他。
薑睿都明白,他早就明白,當初他就是明白這些才拒絕了向楠,可是幾年過去了,那種濃濃的感情不但沒有被時間沖淡,反而越加強烈了,他和向楠彼此深愛著,已經不能自拔。
「奶奶,為什麼你們不為我們想想呢?我跟向楠是真的相愛,我們想要一起過一輩子啊!」他紅了眼圈,頭一次這樣誠懇地哀求,傷心地望著奶奶,希望從小疼愛他們的奶奶能夠通融。
「睿子——」奶奶焦慮地看著他,張嘴想說話,卻哆嗦著說不出來,身子一軟,一手撫著心口,向後倒在椅子上。
「奶奶!」 薑睿嚇得魂飛魄散,向前爬了兩步抱住奶奶,姜爺爺急得搶過來扶住老伴兒,連聲問:「素芬,你怎麼了?」
姜睿撲到桌邊打了急救電話,又翻出急救的藥來,忙亂了一陣子,救護車來了,他和爺爺護著奶奶去了醫院。
確診之後,奶奶只是老年性暫時心臟缺血,沒什麼大礙,醫生說控制情緒,按時吃藥就行了,先留院觀察。
爺孫兩個默默地陪在病房裡,誰也沒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爺爺板著臉不理姜睿,姜睿知道爺爺在怪他氣著了奶奶,心裡難過得要命,又非常後怕,如果奶奶真是因為自己而氣出個三長兩短來,那……這事情可就更不可收拾了。
奶奶在醫院住了下來,爺爺每天都在薑睿的護送下去看她,經常一呆就是大半天,等回了家,也是自己坐在一邊發呆。薑睿每天除了工作,還要醫院家裡兩頭跑,又擔心奶奶又要照顧爺爺,半個月下來,真是心力交瘁,寶寶托給了向楠的大姐照顧,而向楠的爸媽,則是只去醫院看望奶奶,對姜睿卻不理不睬。向楠跟著去看了兩次,薑睿都被先支開了,他們還是見不著面。
向楠最近被看得越發緊了,媽媽幾乎都不讓他離開身邊,連他去花店媽媽都跟著,她和小顧很親切地聊天,又做了好吃的飯菜送來給向楠和小顧吃,還幫忙照看生意。
向楠默默地忍耐著,希望盡可能地讓媽媽放心,他已經不是當年不懂事的孩子,他明白自己應盡的責任,明白父母的苦心,他不想傷他們的心。
可是……他的心呢?
他的飯量越來越小,心裡充滿著無法開解的悲傷,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活力似的,臉色蒼白。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不提到那個話題,也沒人敢再催向楠結婚的事,他的痛苦表現得太明顯了,而且絲毫沒有緩解的跡象。大人們都知道,向楠這孩子從小死心眼兒,喜歡的東西會一輩子喜歡,愛上了薑睿,對他來說,絕對不是幸運,他如果能夠從這段感情中脫身出來,才有可能回歸正常的人生,可是,他們都對此無能為力。
薑睿自覺不自覺地也在回避向楠,他不敢再惹奶奶生氣,也無法再面對向楠的爸媽,事情已經都被挑明瞭,他們恨他恨得有道理,他怎麼能再若無其事地在他們跟前談笑風生呢?他更無法面對向楠,兩個人的事,需要兩個人去承擔,然而薑睿無法承擔,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面對向楠他會慚愧得無地自容,痛悔得心頭滴血。
可是在心裡,他還在想著向楠,天天想,夜夜想,越來越是煩惱。
小顧終於結婚了,向楠給她做了全套的婚禮鮮花佈置,精美得令小顧的一幫女朋友尖叫連連,羡慕得不得了,紛紛向小顧預訂今後結婚的鮮花,小顧得意洋洋,全都一口答應,暗地裡對向楠笑著說:「今後狠狠敲她們一筆,不然怎麼叫『殺熟』呢!」
向楠微微地笑了,真心實意地祝福她,小顧是個好姑娘,雖然長得不漂亮,嘴上有時太利,其實心地是很好的,大同心滿意足地跟哥們兒們侃:夫妻過日子,踏踏實實最重要,太漂亮的老婆,費心!引來大夥一片哄笑聲。
薑睿跟著哈哈笑,心裡很不是滋味,這話,可不就是說他嗎?轉頭看看一邊的向楠,他清秀的臉上帶著微笑,眼神卻顯得有些迷離,看著那些飄散一地的殘紅。
當年,也是他,設計了這從天而降的花瓣雨,多美、多浪漫,是一種溫柔的華麗。
那次,是薑睿結婚;
那時,他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那時,薑睿還沒有說過「我愛你」;
那時,他還沒有決定跟薑睿共度一生;
那時,他還不知道極致的性愛是何等的銷魂蝕骨;
那時,他還沒有嘗試過寸寸光陰盡付相思的滋味;
那時……
這天向楠又喝酒了,自從薑睿結婚那次他喝多了以後,有四年他沒碰過酒,這次開了戒,喝得一塌糊塗,誰拉都拉不住,最後還是被薑睿給硬背回家去的。
向楠直到第三天才去店裡開門,宿醉的感覺似乎還沒完全清除,他看著店裡已經腐敗的鮮花,覺得頭有點暈。
慢慢地整理著,把殘花都扔掉,清洗、打掃,那種暈眩的感覺還是沒有消除,一個不小心,剪子紮到了手,鮮紅的血流了出來。
向楠怔怔地望著那迅速凝聚起來的血珠,直到它太飽滿了,順著手指流下來,有一種鮮活的動感,他怔了一會兒,幾乎無意識地用剪刀刃又給自己手上來了一下,劃在手指肚上,一道細微的鮮血迅速流出來,比剛才快多了,看著那鮮豔的紅,他莫名地感到一種興奮,這輕微的刺痛好像提醒了他,他還活著!
他喜歡這種感覺,似乎整個人都被釋放了一樣,不再被牢牢地拘束在無可奈何的網裡,身體裡有一種叫囂的力量在衝突,要求解放,要求解放!
第三下就劃在了手腕上,更大的一道血流沖了出來,向楠垂下手,看著蜿蜒的血流過他淺色的肌膚,在修長的指尖上停了一下,凝成一個形狀美好的血滴,然後,掉落下去。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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