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當關係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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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下午 12:38 #5319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七章
長長的一年一步一步走到年末,將近十一月的月尾,街邊的梧桐落盡了枯葉,環衛工人架著高高的梯子在街道兩邊挨個修剪枝椏。街上的行人「沙沙」地踩著落葉前行,長長的圍巾繞到背後甩出漂亮的弧線。
天氣預報的準確率越來越離譜,說是明天降溫,一早起來卻看見個光芒萬丈的太陽。說是氣溫要回升,推開窗卻被迅疾灌來的陰風吹得透心涼。
天涼亂穿衣。無事時,守在店門口看道上匆匆來往的行人。白髮蒼蒼的老者套上了厚厚的羽絨服,年輕靚麗的姑娘還裹著包臀的超短裙。
阿綠對著手機那頭的家人輕聲細語:「下雪了?多大?哦……真好,真想回家看一看。」
嚴儼仰頭,居民社區的陽臺上,家家戶戶曬著被褥。五顏六色,花團錦簇。遠遠看去,像一幅抽像的畫。
寬叔給夥計們換了新制服,黑底白色小碎花的襯衣,外套一件釘滿銀色珠片的馬甲。踏著黑白相間的地磚,一個個在鏡子前忙進忙出,一屋子銀光閃閃。阿三別出心裁地在下頭搭配一條鮮紅的褲子。魏遲給他出餿主意:「再弄頂帽子吧,顏色鮮豔點的,保管抓人眼球。嗯……我看看,黃色?不行不行。黑的?衣服也是黑的,不好。對了對了……」
興奮地一拍巴掌,魏老闆儼然一位正在時裝秀後臺忙碌的國際知名設計大腕,食指亂揮,神情激動:「綠的!綠的好。醒目,別致,還獨特!」
正在看報的寬叔「噗——」一聲噴出剛入口的茶。阿三垮著臉憤憤不平地整理掛在胯間的鏈子:「呸,就知道你沒好話。你才戴綠帽子呢!」
背後陡然間一陣陰風,阿三驚恐回頭。嚴儼板著臉把一大摞曬乾的毛巾摔進他手裡:「阿三,把毛巾迭了。」
躲在嚴儼背後,魏遲笑得奸猾。所謂狐假虎威,不過如此。
私下獨處時,嚴儼慢條斯理地把舊話重提:「綠帽子好,醒目,別致,還獨特。嗯?」
魏遲笑啊笑,笑得腮幫子抽筋:「玩笑,玩笑話。」
轉過臉來不忘殷勤叮囑:「真的是玩笑,你別當真啊。」
嚴儼笑瞇瞇:「哦,我知道。」笑容毛骨悚然。
魏遲脊樑骨上的冷汗一陣又一陣。
寬叔還是抽空回了一趟老家,去時是獨自一人,回來的時候卻帶著大腹便便的老闆娘。總把「男子漢大丈夫」掛在嘴邊的寬叔忙進忙出為她安放行李。老闆娘站在店門前,太后似地拖著魏遲的手,指點他看自家店門上的招牌。與別家張貼明星模特的大頭照不同,那上面的海報是她和寬叔的結婚照。身形窈窕的老闆娘穿著旗袍靜坐鏡前,一身長袍馬褂的寬叔垂首為她理青絲,相敬如賓,琴瑟和諧。
站在洞開的店門前,挺著大肚子的老闆娘張開雙臂一一和夥計們擁抱。嚴儼給她看這月換新制服時,大家在店裡的合影。
「帥了,都變帥了。」她笑得紅光滿面。
寬叔忙不迭跑出來,摟著她的腰往店裡走:「怎麼站在這兒?快進屋,小心風大。」
店裡那群好饒舌的女客們七嘴八舌圍住她:「啊呀,老闆娘,肚子這麼大呀!這麼遠的路來回跑,你太辛苦了!」
老闆娘渾然似全不知情一般:「這裡醫療條件好,當然是在這裡生放心。」
女客們連連點頭稱是。一室歡聲笑語。
魏遲悄悄地拍嚴儼的肩膀:「你看對面。」
嚴儼聞聲看去,對街的小飯館裡,莉姐的身影一閃而逝。
「應該天下太平了。」魏遲長歎,順勢從背後整個把嚴儼圈進懷裡。
嚴儼斜覷他一眼:「你就是個看熱鬧的,哪裡讓你操心了?」
「是啊,我不操心。」順著他的話頭往下講,魏遲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裡,嘴角無聲地翹起,「有人為了這件事喝醉在我店裡,還強吻我,我當然不操心。」
胡說八道。
「滾,我哪裡……」嚴儼扭過臉激動地要辯駁。
魏遲彎著眉毛嘟起嘴,稍稍向前一湊,剛好親到他的嘴角:「那就當我強吻你好了,我這個人一向不計較的。」
「你……」這般幽暗的眼神嚴儼再熟悉不過,立時掙扎著要喝止。
「嚴儼……」攬著他的肩膀,神不知鬼不覺挪到店堂里間的牆角裡,魏遲曖昧地用舌尖舔過他微張的唇,口氣溫柔,隱隱帶笑,「你叫啊,你再叫得大聲點,大家會回頭看我們的。」
嚴儼狠狠地用手肘往後頂:「去死!」雙唇翕張,恰好含住他肆無忌憚的舌。
低笑聲從魏遲的喉間透出,嚴儼面紅耳赤。
胸膛緊緊貼著他不停扭動的背,魏遲在嚴儼耳邊輕輕吹氣:「再一下,最後一下。乖,最後讓我親一下。」
嚴儼憤恨地起誓:「老子總有一天咬掉你的舌頭。」
魏遲無限淡定:「你捨不得的。」
嚴儼咬緊牙關,魏遲微笑。把嘴湊上去再親一下,一下又一下,永遠沒有最後那一下。
胖子說過,不要跟魏遲比無恥,魏遲無恥起來,連無恥都會覺得羞恥。
相鄰的兩家店鋪總在同一時間打烊。嚴儼拉下捲簾門的時候,魏遲剛好也給自家的店門落下鎖。
身形清瘦的理髮師自顧自收起鑰匙走下臺階。背後風一般卷來一股暖意,牛皮哄哄的遊戲店奸商自說自話勾過他的脖子,半強迫半誘哄,拉著他往街口的燒烤店走,「陪我吃夜宵,然後去我家打遊戲。」
寒風卷著落葉嗖嗖掃過。夜幕下,年輕的情侶合咬一根羊肉串,中年夫妻提著大包小包步下超市班車,年邁的老夫婦相依相攜著蹣跚走過。底樓人家的窗戶縫裡傳出電視機的聲響,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和著悠揚的小提琴在夜風裡迴旋,三樓的陽臺邊依稀飄出幾個英文單詞,走出幾步,宮商角征羽,不知誰家小孩在練古琴。
魏遲摸著鼻子說:「以前我念書的時候,晚上只要有人經過我家樓下,就一定能聽到我外婆在罵我。我外婆很厲害的,我最怕老師找我外婆。」
嚴儼搖頭惋惜:「看起來,好像還沒有被罵夠。」
魏遲自嘲地笑,手掌緩緩滑落到嚴儼的肩頭。
燒烤店的夥計遠遠站在一片煙薰火燎裡招呼:「喲,魏哥,嚴哥,又一起?」
魏遲大聲地回答:「嗯,一起。」
嚴儼悶聲不響地跟在他身後,魏遲突然拉住他的肩,扳過臉仔細端詳:「嗯,進步了。」
「什麼?」嚴儼不解。
魏遲洋洋得意:「以前你會臉紅的。」
「……」嚴儼逕自「蹬、蹬、蹬」踩著木質樓梯上樓。
魏遲站在樓下傻笑:「嗯,又臉紅了。」
臉紅比較好玩。
公會裡的人們嘰嘰咕咕地討論著會長近來的反常舉止,不僅到處找人推薦有什麼好看的電影,還整晚整晚不上遊戲,連陣營戰這樣的大事也撒手不管。
七嘴八舌的人們言之鑿鑿地下結論:「肯定是談戀愛了。」
這邊兩個人悶聲不響地窩在魏遲的房間裡,一邊玩遊戲一邊豎著耳朵聽。
會長的女朋友是什麼樣子?
有人說,八成是90後,會長他明顯是LOLI控。
有人說,搞不好是個美女,魏遲眼光一向很高的。
「人妻也有可能的,反正他一向很豁邊。」魏遲的損友之一慢悠悠調侃。
「去死。」魏遲偏過臉喃喃低罵。
嚴儼咬著嘴唇悶笑。
你一言我一語,好像誰也想像不出魏遲的女朋友會是什麼樣。胖子的聲音劈頭蓋臉從音箱裡鑽出來:「魏遲的女朋友?我靠……他會有女朋友的啊?不要嚇人哦。那個小姑娘肯定眼睛瞎掉了。」
中氣十足的聲音歡樂地在頻道裡回蕩:「我早就跟你們講過的,魏遲怎麼可能會結婚娶老婆呢?我跟他一起長大的,他給校花寫情書我幫他送;見女網友我幫他望風;被女網友的男朋友揍,我在邊上準備紅藥水。這個人我會不清楚的啊?不是我瞎講啊,我有妹妹我也不會讓她跟魏遲的,嫁給魏遲跟跳火坑沒有區別的……」
裡裡外外笑成一團,嚴儼不得不趴在桌上把臉埋進臂彎裡才不讓笑聲漏出來。
魏遲「劈里啪啦」地按著鍵盤洩憤:「至於嗎?至於嗎?至於嗎?一群畜生!有本事下次聚會不要出來,否則……哼哼……」
憋著笑,嚴儼好心伸手替他關上音箱:「我先回去了。」
魏遲驚愕:「這麼早?」
「嗯。明天要早起。」
「明天你不是休息嗎?」魏遲問道。
嚴儼起身穿上外套:「要去看房子,現在租的這套明年不能再住了。」
一向嘴硬的房東終於承受不住房客們的追問,向眾人坦白,房子只能續租到年底,明年能不能租實在沒有底。最晚拖到春節以後,屋子裡是絕對不能再住這麼多人了。像嚴儼這樣一直觀望著的房客們只能趕緊打算起來,紛紛出動看房。否則等過完年,就真的要露宿街頭了。
「那就住到我這裡來。」長槍劃出優美的弧度將團團圍上的怪物盡斬馬下,毫不遲疑地,魏遲脫口而出。
嚴儼委婉拒絕:「再看吧。」
「再看什麼……」十指在鍵盤上舞蹈般跳躍,魏遲兩眼緊緊盯著螢幕。
嚴儼打斷他:「魏遲。」
「嗯?」魏遲聞聲抬頭。
嚴儼忽而回頭,莞爾一笑:「我覺得,我應該沒有瞎。」
「啊?」魏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什麼意思啊?」
嚴儼但笑不語,彎腰推門而出。
好半天,魏遲終於明白過來,對著亂糟糟的屋子,把嘴咧得像個傻瓜。
遊戲螢幕上,方才那個策馬馳騁的英雄正大字型趴倒在地,一列列面無表情的怪物們目不斜視地踩著他的屍體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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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來越涼,心急的商家迫不及待地在櫥窗裡貼出聖誕主題的海報,六角形的雪花,墨綠的松樹,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小木屋。魏遲外婆指揮著魏遲,在社區綠化的角落裡建起一個給流浪貓過冬的簡易小窩。時常去吃夜宵的那家燒烤店外,一頭半人高的大狗乖順地依偎在紅彤彤的烤爐邊。阿金親昵地抓抓它頸邊的毛髮對魏遲和嚴儼說:「這是我哥們,旺財。天冷了,爐子邊暖和。」
阿綠握著手機感慨:「夏天的時候不覺得,怎麼一起風就開始想家了呢?」
阿三挨著他一屁股坐下:「笨,因為冷嘛。」
時陰時雨的寒涼天氣裡,嚴儼奔波在街頭巷尾找著下一個容身之所。
這個城市每天都有萬丈高樓拔地而起。翻開報紙廣告,不是這片社區開盤便是那幢公寓竣工,大大小小的居住區星羅棋佈地散落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想要從中找到一所理想的住房,卻彷佛大海撈針。房型、採光、交通、環境……什麼都要考慮,什麼都不想放棄。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沒有十全十美的房子。
嚴儼想著,我只是需要一張能睡個好覺的床而已。卻錯愕地發覺,一張好床也不便宜,更何況是一套房子。租金便宜的地方,往往左看右看實在破舊得不敢放心入住。稍稍有些入眼的房子,房租就高得嚇人,哪怕一個月不吃不喝也交不起。
同住的房客坐在公用客廳裡滿腹牢騷:「我們的大老闆和他老婆在全國各地都有房子,買套海景別墅跟買棵大白菜似的。我不過想要一張能睡覺的床,卻幾乎快把腿跑斷。」
魏遲揉著嚴儼柔軟的發說:「住到我家去吧。」
嚴儼還是搖頭:「再看看吧,不急。」
魏遲問他:「什麼時候再去看房?」
嚴儼說:「這個周日。」
「嗯。」魏遲點點頭,「我和你一起去。」
嚴儼的心頭泛開一點小小的喜悅:「好啊。」
順勢把他拖進懷裡,魏遲揉著嚴儼柔軟的髮絲,嘴裡不甘地嘀咕:「我又不會把你吃掉的。」
嚴儼半闔著眼淺淺地笑,抬手拍他那雙不肯安分的爪子:「胖子跟我說,魏遲的話最多只能聽一半。」
「切——」魏老闆深表不屑。
周日是個陰天,一早就灰濛濛不見陽光。
嘴裡能吐出蓮花來的房產仲介信誓旦旦地跟嚴儼保證:「這房子別看遠,交通可方便了!出了地鐵站步行五分鐘就到!你站在地鐵站就能看見自己溫馨的家。」
嚴儼帶著魏遲下了地鐵,環顧四周,沒有看見所謂的「家」,只瞧見一片塵土飛揚的工地。
「你家呢?」手搭涼棚好奇地到處張望,魏遲狀似關切地問嚴儼。
嚴儼灰頭土臉地拉著他在荒無人煙的地鐵站四周找地圖。
經人指點,等了許久才乘上一輛開往居民區的接駁車,一路搖啊搖,搖得骨頭都散了架才到站。
魏遲撇著嘴嘖嘖感歎:「步行五分鐘?」
嚴儼羞愧地小聲重複在車上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的回答:「仲介跟我說的。」
原先還有些奇怪,這樣又便利又便宜還從未住過人的新房子怎麼掛牌了這麼久也沒租出去。估計稍稍瞭解情況的人們都知道,這房子雖然號稱地鐵沿線,其實離地鐵還很遠很遠很遠。只有嚴儼這樣看見「低價招租」四個字就心裡癢癢的人才會興沖沖地趕來上當。
「仲介人呢?」被飛揚的塵土吹了一路,魏遲的臉比目下的天色還難看。
「他說今天臨時有事,來不了。」現在想想,恐怕這也是仲介的藉口了。這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來一次就夠辛苦了。
「租金挺便宜的,又是新房……」艱難地為自己辯解,嚴儼自己都覺得心虛。
「廢話,這麼偏僻的地方,死個人在這裡都不會有人知道。租金再不少收一點,鬼來住啊!」習慣性地掏出手機看時間,魏遲又跳腳,「我靠!聯手機信號都沒有!」
「仲介好像說過,信號會不太穩。」反正就這樣了,再困苦也會艱難到哪裡去。沮喪過後,嚴儼反而有些坦然。
魏遲炸毛了:「那我以後怎麼找你?」
「呼啦啦」一陣風,黃土飛揚烽煙四起,天色沉得彷佛要掉下來。還未完工的臨時車站連擋雨的屋頂都還沒蓋完,嚴儼伸手拉了拉氣咻咻的魏遲:「魏遲,你帶傘了嗎?」
「啊?帶傘幹什麼?又不會下……」冰涼的水珠應聲而下,滴落在兩人的額頭發梢。嚴儼緩緩垂下頭,魏遲機械地把沒有說完的句子補完:「……雨、的。」
「天氣預報說有雨。我出門的時候忘記帶了。」嚴儼遺憾地說。明明不是他租房,那個誰卻激動得跟春遊的小學生一樣,一大早就用手機追命連環CALL催著他趕緊出門。
「我從來不看這些,反正不是窩在家裡就是店裡。」心情平復下來,魏遲不好意思地說道。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不見大,卻也不見休止。兩個人縮頭縮腦地站在簇新的站牌下躊躇。魏遲拖下外套蓋在他和嚴儼頭頂:「回去吧,別去看了。這麼遠的地方,我每天晚上送你到這裡,然後再趕回家,天都亮了。」
「嗯。」嚴儼低聲答應,垂下眼,猶豫不決地看著兩人被雨水打濕的鞋子,「魏遲。」
「嗯?」
「剛才的司機說,班車是兩個小時一班。」
「要等多久?」
嚴儼平靜地看著他:「上一班剛剛開走。」
「咦?什麼時候?」
「你跳腳的時候。」
魏遲凝固,然後瞪大眼,然後青筋暴起,然後繼續跳腳:「啊?我靠!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靠兩條腿慢慢往回走咯。
彷佛落湯雞一樣濕淋淋地走回原先的地鐵站。雨水從外套一直滲透到內衣。兩個人活脫脫像是從水裡撈起來的。
絲毫不顧及地上的泥濘,魏遲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複雜地看著嚴儼:「嚴儼,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好騙。」
心生愧疚的嚴儼任命地低著頭,默默無語地聽他嘮叨。
「如果仲介跟你講,有不要錢免費住的房子,你也會相信吧?」
「到底是哪個癟三騙你來的?我……」
前方「滴滴」兩聲汽車喇叭響,嚴儼轉頭望了一眼,傳說中兩個小時一班的班車剛剛好也行駛到站。
悲劇,徹頭徹尾的悲劇。
「我們到了,它也到了。」魏遲也看見了,喃喃自語著,目瞪口呆地盯著刷著美女廣告的車身半天不說話,而後再爆一句粗口,「我操……」
痛苦地扶著額頭,嚴儼輕輕走到他身邊牽起他的手:「對不起,魏遲。」
「哦……」
沮喪得無以復加,魏遲一路被嚴儼牽著走進地鐵站裡。刷卡,進站,不停往下滴水的兩人引來工作人員的側目。魏遲站在自動扶梯上委屈地開口:「嚴儼。」
「嗯?」
「回去陪我打遊戲。」
嚴儼好脾氣地答應:「好。」
「晚上陪我吃夜宵。」
「嗯。」
「淩晨有西甲聯賽,留下來陪我看球。」
「……好吧。」
他的發梢滴著水,他白皙的臉上濕漉漉地滾著雨珠,被雨水打濕的衣服緊緊貼著他瘦削的身體。魏遲說一句,他答一聲,眉眼彎彎,笑容淺淺,口氣無奈卻又柔婉。
列車呼嘯而來,帶起的勁風吹得渾身愈加冰冷。
反手牢牢握住掌心裡的手,魏遲拉住正要上車的嚴儼:「嚴儼。」
嚴儼順勢回頭:「什麼?」
車廂門洞開,乘客們訝異地看著車外這兩個手牽著手又渾身濕透的大男孩。魏遲的眼鏡被雨水浸花了,一雙「骨碌碌」亂轉的眼珠子一半迷蒙一半真切。空蕩蕩的月臺上還蜿蜒著曲曲折折的水漬,無視車廂內乘客的注目與驚愕,魏遲拉著嚴儼的手,一把將他帶入自己的懷裡。鞋尖相對,胸膛相貼。
嚴儼疑惑:「魏遲?」
魏遲把臉埋進他的肩頭深深地呼吸:「沒事,就想抱抱你。」
出門前如果看一眼外婆掛在門後的老黃曆,魏遲一定會看見,那上頭赫然寫著四個粗體大字「不宜出行」。人倒楣起來是沒有上限的,比如喝涼水塞牙縫,比如吃速食麵沒有調料包,比如天氣預報明明說是「有時有小雨」,鑽出地鐵站卻無限絕望地發現,小雨它長大了,一場鋪天蓋地的瓢潑大雨正「嘩啦嘩啦」敲打耳膜。
打著傘行色匆匆的路人紛紛對呆若木雞的兩人投來圍觀外星來客的眼神。
魏遲的臉剛有幾分笑意的臉又僵住了,額頭上開始冒青筋。嚴儼低著頭站在他身邊,滿臉愧疚:「對不起。我……天氣預報說,是小雨……」
聲調越來越低,嚴儼自己都覺得說不下去。
魏遲還是不說話,門神似地堵在臺階正中間,嚇得進出月臺的無辜群眾紛紛繞道。
「魏遲……」伸手輕輕勾住他的小指,嚴儼小心翼翼地安撫。
魏老闆把牙關咬得死緊,青筋暴起,怒目圓睜,整張臉跟打了肉毒桿菌似地僵硬。
嚴儼討好地拉了拉他的手:「魏遲,我請你吃夜宵。」
魏遲吸了吸鼻子,嚴儼把他的手捏得更緊:「魏遲……」
魏遲認命了,垂下頭,攥住嚴儼的手牢牢握緊手掌心裡,口氣委屈得不行:「真的?」
「真的。」
「那你現在親我一下。」
「……」
不要跟魏遲比無恥、不要跟魏遲比無恥,千萬不要……胖子的話刷屏般一行行滾過嚴儼的腦海。甩掉剛捂住些許溫度的手,嚴儼沒事人一樣大步走進雨裡:「假的。雨不會停了,我先走了,你趕緊回家吧。」
魏遲追上來,俐落地脫下外套擋在兩人頭頂:「就知道你不肯。」幾分真抱怨,幾分假矯情。
嚴儼假裝沒聽見,偏過頭偷偷地笑。簌簌的雨點落在人行道上,濺濕了已經濕透的褲腳。
擦肩而過的人們無一不是健步如飛,「噠噠」的腳步踩進積水的池塘裡也不見皺一下眉頭。嚴儼被魏遲籠罩在外套下,偷偷抬起眼,打量他微微揚起的下巴和下巴上短短的胡渣。喝酒時,吹牛不打草稿的奸商曾經大肆吹噓,自己當年也是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校草一棵。下課後會有紮粉色頭繩的小女生紅著臉遞情書,體育課上有溫柔文雅的女同學備好冰鎮飲料。所到之處不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那時嚴儼一轉頭,剛好看見燒烤店裡的液晶電視正在播娛樂新聞,不知是哪位偶像正在出機場,滿鏡頭都是尖叫哭啼的女粉絲。嚴儼很仔細地看了一眼,嗯,偶像這個髮型我也能剪。然後回頭很溫柔地拍了拍魏遲的頭:「乖,意淫傷身。」
現在看起來,或許、大概、可能、貌似、估計魏遲說的有萬萬分之一是真的。目視前方的男人表情很專注,眼眶深邃,鼻樑高挺,側臉輪廓分明而線條剛毅。嚴儼陡然間想起遊戲中那道始終一馬當前的無畏背影。很英武,像個英雄。無論在虛擬中還是現實裡。
嚴儼癡迷的目光裡,英雄恨恨不平地開口了:「被人看見又怎麼樣?親一下也不可以啊?」
……
九頭身的英雄成了兩頭身的、吃不到糖的Q版吵鬧小混蛋。
嚴儼痛苦地把臉扭向一邊:「魏遲……」
「嗯?」
「你要是個啞巴該多好。」
大雨下個不停,人行道的彩色地磚被浸透出更鮮亮的顏色,街邊商鋪家家生意清淡,賣十字繡的年輕女老闆氣定神閑地坐在繡架前飛針走線,隔壁賣皮貨的人家把音響放得震天響,《兩隻蝴蝶》、《香水有毒》、《月亮之上》……神曲勾魂攝魄。
嘴巴一刻也關不上的大小孩嘟著嘴把滿腹的心酸都倒了出來:「你總是打擊我,有時候麼,你也可以誇誇我的呀。我承認,我有一點點自戀,但是人總是需要一點鼓勵的。被打擊多了,我也會脆弱的。」
嚴儼心說,是啊,你脆弱,你真脆弱,鳳姐也沒你脆弱。
魏遲的表情很受傷:「嚴儼,你對我一點都不好。」
嚴儼想了想今天的遭遇,羞愧地沒有出聲。
「珺珺說我天天去理髮店找你,沒有做老闆的樣子。」
嚴儼點頭:「她說得對。」
魏遲咬到了舌頭。
齜牙咧嘴了一會兒,他又開口:「為了陪你練級,我連陣營戰都沒參加。胖子他們差點沒掐死我。」
有異性沒人性。嚴儼大概能猜到胖子他們罵了什麼。
魏遲慢吞吞地擁著嚴儼往前走:「還有,讓你搬到我家,你也不肯。」
「我想再看看……」嚴儼無力地辯解。
魏遲垂頭喪氣地介面:「我就知道。」
看著他怏怏不樂的臉,嚴儼過意不去,主動伸手摸上他高舉外套的手臂:「冷嗎?換我來吧。」
魏遲惟妙惟肖地學著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冷,我也想再看看。」
嚴儼氣得瞪他。魏遲撇著嘴角,一臉的壞笑。
手機鈴聲叮叮噹當地響起來,刻意捏細的嗓音在「唰唰」的雨聲裡抑揚頓挫地迴旋:「起奏陛下,門外有一刁民求見。是接了還是斬了?」
路人紛紛側目,有人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嚴儼低聲催促魏遲:「陛下,接了吧。」
魏遲慢條斯理地挑起眉梢,示意嚴儼看他高舉的雙手:「有勞愛卿。」一肚子壞水都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
嚴儼把手探進他的褲兜裡摸索:「在哪兒?」
魏遲無限嬌羞地向他拋媚眼:「討厭,吃人家豆腐。」
嚴儼掉了一頭黑線:「魏遲。」
「啊,別摸那裡,不要……嗯……」
「信不信我去跟你外婆告狀?」
「右邊口袋裡。」
「乖,這才是好孩子。」 嚴儼猛地提高音量大聲說道。不顧路人的側目,他站在路口,像摸小狗小貓似地,和藹地摸了摸魏遲濕漉漉的頭髮,「好了,我誇過你了。」
魏遲很無語,訕訕轉開話題:「幫我看看是誰的電話?」
鈴聲已經斷了,嚴儼把手機舉到兩人中間,魏遲探頭過來看。亮起的螢幕不一會兒就落上了雨珠,嚴儼手忙腳亂地用手指拂拭。觸控式螢幕自動翻轉,在魏遲的手機裡,嚴儼看到了睡著的自己。
手機裡的嚴儼安靜地合著眼,面容恬靜,嘴角微翹。嚴儼不記得自己拍過這樣的照片。
「呃……」來不及阻止的某人心虛地挪開眼。
嚴儼也傻了:「什、什麼時候?」
剛才還大言不慚的人忽然羞澀地把臉轉向街邊花花綠綠的招牌:「我生病那次。我醒得早,你還在睡。」說不清是因為晨光太美好還是你睡著的模樣太甜美,只是滿心都想把這一幕留住,於是順手抓過了手機……
後面的話,魏遲說不出口。嚴儼愣愣地看著他突然紅透的臉頰:「所以那次你也不肯給我看你的手機。」
說笑打鬧的那一次,從他的手機裡翻出一張香豔火辣的美女圖,不過隨口開了幾句玩笑,就被他心急火燎地搶回去。當時就覺得有些詭異,後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嚴儼便拋諸腦後了。現在總算明白了原因。
「你說是就是吧。」魏老闆平生第一次被逼問得那麼局促。魏遲在心裡默默地想,靠,老子賣盜版碟被員警叔叔請去喝茶也沒這麼哆嗦過。
嚴儼心裡也不平靜,腦中靈光乍現,另一個更大的問號浮出水面:「那麼……那次說的也是真的?」
「什麼?」倏地止住步伐,魏遲緊張得像只蜷起身體的刺蝟。
嚴儼已經知道答案了,注視著他閃爍的雙眼,慢慢用手指點上自己的嘴角:「你親過我,這裡。」
同床而臥的夜晚,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嚴儼,我親了你,在臉上,這裡。」
原來是真的。
魏遲的臉熟了:「我……什麼亂七八糟的!」
動作誇張地放下手把外套甩在身後,羞憤不已的魏老闆拉起嚴儼的手大步流星往下一個路口奔:「什麼時候的事情?我不知道,忘記了!」
「魏遲。」嚴儼叫他。
「有事以後再說。」頭也不回地,魏遲鐵了心要賴帳。靠,靠,靠,老子是純爺們,老子說沒有就沒有。
嚴儼釘在原地不肯走:「就在這裡說。」
「真的沒有……」魏遲氣急敗壞地否認。
嚴儼柔和地望著他的眼眸,踮起腳,用雙手環住他的脖頸,濕潤的唇正印在他的嘴角。
「……」機械地咽下一口口水,魏遲的眼珠子瞪出了眼眶。
嚴儼貼著他的臉,輕聲輕氣地詢問:「說,到底有沒有?」
魏遲安慰自己,外婆說,做男人第一要誠實:「有。」
摟住他的腰,俯身把吻印得更深。
雨持續地下著,滾落雲端的水珠自天而下連接成長長的雨絲,又縱橫交織成一張細密的網。低頭撐傘而行的路人被雨幕隔離成一道模糊的背景。車來車往,落光了葉子的梧桐與綠化帶裡還未枯萎的碧草都成了凝固的色塊。
魏遲在嚴儼耳邊低喃:「去我家洗個熱水澡再回去,嗯?」
嚴儼的呼吸有剎那失措。而後,幾乎微不可察地,臉色緋紅的嚴儼羞怯地點了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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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著雪白瓷磚的浴室因為降水的天氣而泛著潮,熱水一開,騰騰的水汽霧一般襲上鏡面。
「原來你喜歡對著鏡子做。」身後的男人厚臉皮地調侃,「我記住了。」
「胡說什麼。」不滿地轉身,嚴儼卻不敢抬頭看魏遲,目光觸及到他的光裸的肩膀就不由自主顫抖。
沖淋房的玻璃門緩緩合起,擠在狹小的花灑下,嚴儼越發感受到魏遲赤裸的身體所帶來的灼熱:「魏遲……」
身體被推擠到花灑下,熱水突如其來地落上被雨水淋得冰冷的皮膚。嚴儼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悶悶的笑聲從魏遲的胸膛裡傳出:「別緊張。」
「你緊張,我會更緊張的。」魏遲說。
手指順著水流小心翼翼地撫上嚴儼的身體,嚴儼又是一陣顫抖。
魏遲大喊:「哎,你別抖啊。」
嚴儼就更不敢動了,牙齒深深地嵌進嘴唇裡,背脊貼著冰冷的瓷磚,兩手怎麼放都覺得彆扭。
「嚴儼。」靜默了一陣,魏遲突兀地開口。
嚴儼顫顫地張開嘴:「嗯?」
「我們聊天吧,這樣太那個什麼了,我做不下去……」
睜開緊閉的雙眼,嚴儼一寸一寸地把目光挪向魏遲的臉,然後赫然發現,他和自己一樣都是一幅眉頭緊皺嘴角抽起的石膏樣表情。
小說電視裡那種又色情又曖昧的氣氛到底是怎麼來的?脫得赤條條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歪著腦袋思考起來。
「噗……」四目相對,雙雙笑場。
「我就說嘛,氣氛不對。」抓過嚴儼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脖子,魏遲不忘為自己開脫。
嚴儼無語望天:「原來你也緊張。」
「第一次誰不緊張?」魏遲不以為意地咕噥。
「什麼?」水流聲裡,嚴儼沒聽清。
「沒什麼。」再不給嚴儼開口的機會,魏遲張口吻上嚴儼的唇。
用牙齒咬過被吮得發腫的嘴唇,再用舌尖叩開他緊咬的牙關,靈巧的舌駕輕就熟地探進口腔裡四下探索。舌尖糾纏不迭,相貼的身軀靠得愈加緊密。
「魏遲,等……唔……」
熱水順著身體的曲線從頭頂流到腳跟,嚴儼被水沖得睜不開眼,感受到魏遲的手掌正緩緩從自己的頭頸滑到胸前:「不冷了?」
「嗯……」喉嚨裡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又覺得有什麼要衝開緊咬的嘴唇從嗓子裡奔湧而出,嚴儼不敢開口,只能模糊地回應。
魏遲的手指彈琴般在他濕漉漉的身體上跳躍,沾著水的指尖輕輕劃過,就能激起他一連串的輕顫:「嚴儼,你又發抖了。」
背靠濕滑的瓷磚,嚴儼不由自主地弓起背脊,因為魏遲纏繞在乳尖的手指而不停後退,十指卻又下意識地向上揉進他淩亂的髮絲裡,「你別鬧……嗯……」
「我沒有。」一本正經地反駁著,魏遲傾身沿著他微張的嘴從唇角至牙齒舔過,一手緩慢地沿著腰線摸索到他的胯下,「不過,從現在開始,我就要鬧了。」
嚴儼的呼吸亂了。魏遲噴著炙熱的呼吸在他耳邊殷勤詢問:「你平時是怎麼做的?這樣?還是這樣?或者……這樣?」
迥異于平時的自我安慰,不曾經歷過的力度與撫觸幾乎讓嚴儼透不過氣:「不,不是……啊……」
熱水源源不斷地從花灑裡噴出來,白茫茫的霧氣不停地從四周升起,任憑手指如何抓取,到手都是濕漉漉的空白,只有快感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已然過速的心臟。
魏遲低沉帶磁的嗓音在嚴儼耳邊回蕩:「嚴儼,你很敏感。」
惱怒的瞪視卻換來一個天昏地暗的深吻。
想要更多的欲望越來越強烈,始終繞著前端打轉的手指卻磨人似地越來越輕柔。嚴儼收緊臂膀,不由自主地將身體向魏遲貼得更近:「嗯……魏遲……」
「我知道,我知道。」魏遲樂此不疲地吻著他,笑容溫柔而又帶一縷奸猾,「別急,我給你……呵呵,嚴儼……」
「嗯?」
「你這裡沒有我大。」
「滾!啊……」
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強烈的快感過後,嚴儼軟倒在魏遲懷裡。
手指還黏在他身上上下愛撫,魏遲摟著嚴儼的腰在他身後曖昧地揉捏:「怎麼樣?」
「魏遲……」
「嗯?」
虛弱地掛在魏遲身上,嚴儼悄不可聞地開口:「去床上……」
完事後,魏遲擁著嚴儼溫柔地誘惑:「搬來和我一起住吧,為什麼非要租房子?」
過了許久,嚴儼才從迷離中清醒:「我不是一個人住。」
「咦?」
「還有阿綠。」
蹄髈就要和女友結婚了,阿三阿四說會搬去和同鄉一起住。原本想,搬來和魏遲同住也沒什麼。結果,阿綠那倒楣孩子淚汪汪地跑來說,現在的房東要收回房子給兒子做婚房,他眼看就要露宿街頭。於是,心一熱,嚴儼出了個讓魏遲吐血三尺的主意:「我也要租房,我們一起吧。」
「就是這樣。」嚴儼語氣淡定地把來龍去脈說給魏遲聽。
魏遲的氣場頓時黑了。默默無語地咬牙切齒了一會兒,無奈的魏老闆掀被起身:「不說了,我去放熱水給你洗澡。」
等了很久,嚴儼一動不動。
魏遲關切地彎下腰探他的額頭:「怎麼了?」
目光幽怨地看著眼前這個什麼都不明白的白癡,嚴儼狠狠地咬著被子:「你覺得,我現在能下床走路麼?」
「為什麼?」呆呆地,白癡百思不得其解。
嚴儼吸氣再呼氣,冷冷地把視線射向他那張正在認真思考的臉:「我腰疼。」
除了腰,疼的更要命的是……
「哦……」魏遲恍然大悟。
心疼地低頭在他臉上親了又親,魏遲意猶未盡地舔著唇,笑嘻嘻地壓上嚴儼:「那就再做一次吧,機會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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