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鎖深宮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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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31 上午 11:58 #2819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七章
深秋的宮苑,四處是怒放的菊花,金燦燦的花朵壓滿枝頭,華麗萬千。可是這刻意裝飾出的濃麗卻掩蓋不住秋天的到來。北方的樹木在一夜之間悄然變黃,不斷飄落的枯葉掩埋了花崗石鋪成的路徑,幾個太監在寒風中縮著肩膀,剛剛掃淨路面,下一陣風吹過,卻又是一地落葉。
後宮一座普通的院落中,把寒意隔絕在窗外的屋內羅帳流采,燭香繚繞。梳粧檯上的銅鏡中,映出一個美人的身影,柳黛眉,香腮雪,雲光巧額,鬢撐金鳳,嫵媚多姿。江采月癡癡的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時間細細的柳眉蹙了起來。
一個月前剛入宮的時候,她是眾多嬪妃新貴中最得寵的那個,威猛的帝王日日召她為伴。曾以為,這樣的恩寵就是愛情,誰知,紅顏未老,恩愛已斷,夢醒之後,只有忍淚對鏡理花容,藏起萬般的悲切,在空蕩蕩的屋中一天天的等待著帝王的身影。愛情,真的去的如此之快嗎?又或者,那根本不是愛情?
她也問過後宮的姐妹們,每個人都是含著苦笑,她們說,皇上迷戀那個漢人男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多少年,她們還不是獨守空閨熬過來的?熬?她不懂,至少十六歲渴望愛情的她還不懂。那個前朝的皇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此番回宮後,軒轅勁日日寸步不離的陪在陳名秋的身邊,就連每日的早朝,也一定要陳名秋在他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他才肯去,似乎只要一個不留神,所愛的人便會再次消失無蹤。向來不參與政事的陳名秋也只得在每日早朝時刻悶坐在大廳的一角,而軒轅勁則不停用視線搜索著他的存在,然後才心不在焉的聽著臣子們的奏報。
猛地再一抬頭,大殿一角卻已經不見了陳名秋的身影。軒轅勁噌的站了起來,焦急的詢問著:「秋呢?他去那裡了?誰看見他了?」
一旁的小太監磕著頭,低聲說道:「王爺剛剛回去了,他說太無聊了。」
軒轅勁抬腿便想離去,卻被陳明夏攔住了腳步:「皇上,山西巡撫貪污一案還等著陛下速作決斷,李大人還要向皇上稟報陝西賑災事宜,請皇上留步。」
軒轅勁無奈的坐回了龍椅中:「知道了,朕聽你們囉嗦完了再退朝總可以了吧?誰還有事趕快說!」皇宮內外他早已加強了戒備,還有衛鑫帶人跟著他,只是這麼一刻的時間,秋應該不會有事吧?
總算甩掉了軒轅勁,陳名秋閒適的在御花園裡散著步,一群侍衛在後面遠遠的跟著。幾天以來軒轅勁就像影子一樣如影隨形的跟著他,發脾氣也好,冷嘲熱諷也好,以往輕易就能激怒他的把戲現在卻完全失去了作用,無論自己說什麼做什麼,對方還是一臉幸福的傻笑跟在身後。這樣下去,自己真的要被他搞到神經衰弱了。莫不成,那個蠢笨的皇帝也找到了對付自己的辦法?
雖是深秋時節,聚集了全國各種名貴花卉植被的御花園依舊是繁花簇錦,放眼望去,一片的紅綠相間。可是陳名秋素來不愛這般刻意裝飾出的景致,不止一次,他指著這花草假山大歎庸俗,不過以軒轅勁的品味,又能指望他的手下裝飾出何等高雅的景色呢?
踏著林間的小徑信步前行,厚重的落葉在腳下吱吱作響,從小陳名秋就喜歡這樣的聲音,每每聽到,似乎又帶著他回去童年的無憂無慮。忽而,一座小小的木制涼亭出現在道路的盡頭,不知為何忽然有了飲茶的興致。所謂「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七八人是名施茶」,飲茶之人謂之「幽人」,飲茶之處當幽雅清靜。他回頭看看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大批侍衛,頓時覺得掃興。
「喂,你們去把我的茶具取到這裡來,然後都給我滾開。」
領頭的衛鑫看看王爺不善的臉色,又想想皇帝怒吼的樣子,頓時覺得左右為難。若是王爺再在自己手裡丟失一次,即便是跟隨皇上多年的他恐怕也沒有好命熬過下一次天威震怒了。剛想婉言勸說,一抬頭,剛好迎上陳名秋殺人的眼神。哎,所謂奴才難當啊。
猶豫了好一會,衛鑫還是依言遣散了諸多護衛,自己乖乖的回去給陳名秋取茶具。
一刻功夫,茶具取來了,陳名秋又幾個眼神趕走了一臉委屈的衛鑫,開始煮茶。
煮茶,分為煎水和煮茶兩道工序,每一道都極為講究。細頸的商角放到了竹爐上後,便要以「聲辨」辨別水的一沸,二沸和三沸之節。一沸之後投入適量的鹽,二沸之後用竹夾在水中攪動,把茶沫從水渦中心投下,等到三沸之後,才真正開始煮茶。
所以煮茶,是門學問,也是種情致。
寂靜無聲的竹林間,恰是候湯的最好地方。陳名秋靜靜的側耳傾聽著水在角中滾動的聲音,等待著第一沸時節。
忽而,細碎的腳步聲逐漸走進,打斷了四周的寧靜。陳名秋不由不悅起來,早知如此便讓衛鑫在四周遠遠的布下侍衛,總勝似難得的雅興被人打斷。
「你……你是陳王爺嗎?」嬌弱中帶著點怯意的女聲問道。
「是我,有何見教?」陳名秋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繡花的小頭雲形履映入眼簾,接著是蹙金繡雲霞翟文的才人宮服,然後,是高盤的簪花髻下一張小巧靈動的臉,也是一張——酷似幼情的臉!
刹那間陳名秋呆住了,是幼情嗎?真的是她嗎?難道她還活著?她又怎麼會在這裡?不,不對,不可能是她。宋幼情早已死在了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而眼前的少女不過十六七的模樣,依稀和十年前初見的幼情年齡相仿,不,那不是她……
「我……打攪到你了嗎?」那女孩仍然怯怯的問著。
陳名秋搖搖頭,收起悲切的思念,微笑道:「沒有,我正在煮茶,有時間的話,不妨坐下來飲一杯。」
江采月放心的松了口氣,早就聽宮裡人說陳王爺脾氣古怪,她卻因為一時的好奇忍不住跑來找他,初見的那一刻,她真害怕對方立刻翻臉,要人把她拉出去殺了。如今看來,除了他看她眼神有點悲傷有點古怪,卻溫和得很。可見謠言害人。
「我叫江采月,是新進宮的才人。」
陳名秋輕輕頷首,「嗯」了一聲,再沒有多問。
眼前沒有半分王爺架子的男子不由得令江采月放鬆下來,一雙杏眼也不由得抬了起來,好奇的打量著對方。
好英俊的男子,卻又和粗獷的帝王完全不同,優雅和高貴似是與生俱來般透露在一舉一動中,卻又不帶一絲的柔弱造作,只有空靈幽靜的美麗令人不由自慚形穢。這樣的人兒,卻是自小只見過葉赫男子的她第一次得見的。難道漢人的男子都是這般的高雅嗎?又或是,只有他是如此的與眾不同?
癡癡的看著煎水的陳名秋,兩陀暈紅不由飛上了少女的雙頰。
江采月在一旁靜靜的觀看著陳名秋高超的煮茶技藝,可惜除了敬佩,她對茶藝一竅不通。一會工夫,又細又密的湯花浮了起來,濃濃的茶香四散飄逸。陳名秋均勻的分開湯花,將茶水倒於茶盞中,捧到了江采月的面前。
「好喝。」一口喝下小小的茶盞中碧綠的茶水,江采月抬起頭讚歎道。看去時,陳名秋卻捧著茶微微而笑,眼神中透著一線善意的嘲諷。
喝茶,要先聞其香,再品其味,哪有她這般一古腦喝淨的?如此名貴的廬山雲霧,卻只換來了「好喝」二字評語。她和知書達理,精通詩文的幼情果是大大不同啊。陳名秋不由暗歎。
江采月不由羞紅了臉,難道剛剛自己出醜了嗎?她怎知道漢人煮茶是門學問,連喝茶也有許多的講究。她自幼生長關外,沒讀過多少書,勉強識得幾個字而已,騎馬打獵尚且應付的來,這般學問上的事她如何懂得?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一般,陳名秋莞爾一笑:「喝茶,原本隨意就好,沒什麼可介意的。」
若在往日,江采月哪會在意這種學問上的得失,可是在這文雅的男子面前,不知為何她就是不願被對方看低。突然,不知從哪裡生出來的力量,她竟鼓起勇氣大聲說道:「不行,我要學,學品茶,還要學煮茶,你……教我可好?」
「明天此時此地,我等你。」雖然吃驚于葉赫少女完全不同于漢家女子的大膽,陳名秋的心底卻也渴望著再次見到這個酷似幼情的女子。靜靜的收起茶具,迎著采月充滿期待閃動的雙瞳,不由得一個約定滑出唇瓣。
下一刻,近乎狂喜的神色閃過江采月的臉龐。
軒轅勁處理完政務時,已是傍晚時分。身後的太監吃力的捧著一摞厚厚的奏摺跟在他身後,軒轅勁卻毫不體諒的邁開箭步向陳名秋的住處行去,不知不覺中,快步的行走漸漸變成了飛奔。
只不過是一日的分離,他卻覺得如隔三秋。從前和陳名秋鬧起彆扭,整整一月未見的日子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呢?都說愛情會隨時間逐漸淡去,為什麼自己卻覺得這份感情像經年的美酒,越發香醇難舍起來了呢?
踏入屋中時,只見陳名秋正倚窗而坐,發呆的望著遠方的景色。眉宇間,唇角邊,竟莫不噙著一絲淡雅的微笑。落日的餘輝灑在他的身上,似是披上了一件金黃的外衣,柔和綺麗。
軒轅勁沒有開口喚他,在屋角尋了張椅子坐下,靜靜的看著,遠遠的看著。他知道,偶爾他來時,也會遇上陳名秋心情較好的時候,可是只要一看到自己,好心情便會刹那間煙消雲散,留給他的目光,永遠是冰冷犀利的。
正在這時,被他甩下的太監卻捧著奏章氣喘吁吁的趕來了,跨過門檻時,腳下一絆,咣璫一聲摔倒在地,手中的奏摺灑滿了一地。
難得的靜謐溫馨被打斷了,軒轅勁劍眉一豎,便要發怒。情知闖了大禍的太監嚇的跪在地上縮成一團,除了牙齒打戰的聲音外再也說不出話來。
皇上的易怒人人皆知,遇上和陳王爺有關的事情更是暴虐異常。
恰在此時,陳名秋卻轉過了頭來,看看一地的狼籍,卻什麼也沒有說,反而轉向軒轅勁輕聲道了句:「你來了。」
輕輕的一句話,卻讓軒轅勁頓時化為岩石般動彈不得。他說「你來了」,是對我說的,對我說的!不是「你來幹嘛」,也不是「給我滾出去」,而是輕言細語的一句「你來了」!
一股熱熱的暖流流過心頭,迎著陳名秋那平和的神情,軒轅勁裂開嘴巴「呵呵」的傻笑起來。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被陳名秋這般正眼相視,和顏悅色的說上一句話了?真的是好久好久了,久到他每日焦躁不安,難以自抑。與陳名秋相遇之前,他熱情好動,卻從不曾這樣的暴躁殘虐,可是就在等不到他的微笑的每個日日夜夜中,從前的自己一點點消失了,留下的,是無時無刻都和不知名的敵人戰鬥著的自己。被秋傷害,讓彼此傷的更痛,這樣的日子他原本以為永遠都不會有結束的一天的……
「你發什麼呆?原本就長得很呆了,拜託你不要再做出這種白癡表情了。」 陳名秋撇撇嘴,關上窗戶,將夕陽的金色隔絕在屋外。
「沒,沒什麼……只是……不是……」在陳名秋飽含譏諷的目光中,卻不見了往日心死般的冰冷。不是京城初見時十六歲的他無憂無慮的目光,不是許州再見時積澱著失戀和背叛的痛苦目光,不是他兵圍徐州時充滿欲殺之而後快的恨意的目光,也不是被禁錮在自己身邊那充滿毀滅的顏色的目光。自太原歸來後,他的眼中,少了一份空洞,多了一份靈動,少了一份沉重,多了一份輕鬆。重新出現在陳名秋面前的灼然所帶回的那封書信,終於治癒了陳名秋那痛了十年的傷口,敲開了他厚重冰冷的硬殼,燃起了他對愛情和信任的一線小小的希望。
在軒轅勁所不知道的時候,陳名秋一點點的變化了,好似一座千年的冰川終於盼來了和煦的春風,正在一點一點脫去他堅硬的外衣。
這樣的變化,陳名秋自己都未曾注意到,而在生就野獸般的直覺的軒轅勁卻第一個欣喜的發現了,雖然他還不知道這樣的變化從何而來。現在的他,還為這小小的變化而沉浸在內心的狂喜中。
「我餓了。」
「哦,哦……」軒轅勁無意識的點著頭,卻根本沒有聽進去陳名秋在說些什麼。
陳名秋皺起眉來,難道這個癡呆的死皇帝忘了?明明是他吩咐說要和自己共進晚餐的,以至於他饑腸轆轆,只因為他遲遲未來,太監們卻不敢給自己上飯。
陳名秋哼了一聲,不再理睬不停白癡的傻笑的軒轅勁,轉而吩咐下人端上晚飯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擺了上來,回頭看時,軒轅勁還坐在剛剛的地方一個人出神的傻笑。
「神經病。」輕輕罵了一句,陳名秋也不招呼他,拿起碗筷,自顧自的開始用飯。
一向自詡聰明又飽讀詩書的陳名秋,此刻卻完全猜不出軒轅勁在為何而高興,雖然始作俑者明明是他自己……
夜深天涼,遠處的打更聲敲響了四更夜濃。陳名秋由夢中輾轉醒來,屋內卻還是燭光瑩瑩。揉揉迷夢的雙眼望去,只見軒轅勁已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一旁的一摞奏章才剛剛批了一小半。他下床走到了桌邊,隨手拾起一本批過的奏章看時,不由得撲哧笑了出來。不知是這新上任的戶部官員有意賣弄學問,還是他確實不知這為戰場上出身的皇帝識字有限,通篇都是古樸的文詞,難怪軒轅勁在上面圈滿了不認識的字,更遑論讀懂其意了。
定睛看時,卻是關於陝西賑災的事情,戶部請示賑災糧食是交由各州縣發放,還是另派欽差大臣專門負責賑災事宜。這是關乎人命的大事,可是軒轅勁卻因為讀不懂奏章而將之壓在了最下麵。
雖然久不理朝政,對於這些政事,自小生長宮廷的陳名秋卻遠比軒轅勁來的得心應手。這樣的事情自然不能交給州縣官員去辦,否則發下去的糧食能有一小半到災民手中已是萬幸。還是要派個清廉些的欽差去監督才行。陳名秋提起朱筆來,隨手在下麵寫到「著戶部侍郎余才閩為欽差使者,統領陝西賑災事宜。」
余才閩,耀王朝980年的榜眼,人少了些硬氣,也不善逢迎上司,看上去甚是平庸的一個官員,陳名秋卻知道他為官清廉,很有些悲天憫人的心腸。這樣的差事,最適合他不過。
拿起軒轅勁的印章蓋在下面,算是批完了一份摺子。剛想起身走時,燈花劈啪的爆開了,軒轅勁一個翻身,醒了過來,恰好看到陳名秋將批好的奏摺放回去。他翻開一看,立時笑顏逐開:「哎呀,你幫我批好了?太好了,這篇奏章不知在說些什麼鬼話,我怎麼看也看不懂,正發愁呢。這還有一份滿篇鬼畫符的東西,你也一起幫我看看吧。」
說著,軒轅勁又抽出一份奏章放在陳名秋面前,隨便掃了一眼,是工部奏請修黃河堤壩的事情,下面附的水利工程圖,軒轅勁要是能看的懂才是奇怪。
「我不管,你別得寸進尺,我要接著睡去了。」陳名秋轉身就走,回到床上背轉過燈光,拽上被子接著睡。
無可奈何的搔搔頭,軒轅勁只得繼續攻克那摞厚厚的奏章。如果今天再不批完,明天早朝時左丞相勢必又是好一通囉嗦。可是……抬眼看看窗外將白的天色,軒轅勁再次無奈的歎了口氣。恐怕真的批不完了。作個皇帝怎麼這麼麻煩啊?
「哎,這個字念什麼來著?音閉,不對,好像是讀……哎呀,我怎麼想不起來了?算了,先看下一行吧,『是以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好像是說拉弓射箭的事情嘛,誰那麼混帳,上這種無聊的奏摺給我添亂……」
「哈哈……」聽不下去了,這簡直是單口相聲嘛。一直閉目假寐的陳名秋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反正有這個傢伙在一旁自言自語,自己也睡不著,他索性翻身坐了起來,來到軒轅勁身邊,批手奪過他手裡的御筆,強繃著臉道:「躲開,一邊坐著去,你這也叫批奏章?」
「是,是。」軒轅勁卻絲毫沒有難為情的神色,反而笑嘻嘻的給陳名秋讓開了座位,自己就坐在一旁的燈下作陪。
才批了幾份奏章,陳名秋又突然抬起頭來,厲聲道:「我告訴你沒這可不是在幫你,是你打擾到我睡覺了,我是無可奈何才幫你快點瞭解這些摺子的。我這是為了自己,你可別會錯了意。」
「俺知道俺知道。」過於興奮的軒轅勁有時會不自覺的恢復當年第一次進京時那個鄉巴佬的自稱。
燭光在天色泛白的清晨不斷晃動著,兩個搖曳的身影投射在雪白的牆壁上。軒轅勁專注的望著專心致志的批復著奏章的陳名秋,偶爾,當對方停下來略加思考時,他便倒上一杯熱茶,送到對方的手邊,幸福的看著他一邊目不轉睛的看著奏章,一邊將茶水送到唇邊。沾染上水色的雙唇在燈下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看的軒轅勁不由得轉過頭去,慢慢平復不斷上湧的血氣。
這次救回了陳名秋之後,他再也沒有惘顧他的意志強行佔有過他的身體,又怎能此時一個把持不住,生生破壞了如此融洽溫馨的氣氛呢?
一旁的陳名秋卻已經完全沈浸在國家大事的沉思中,完全沒有注意到軒轅勁這小小的掙扎。此時的景致,倒像是工作的丈夫和陪在他身邊的癡情的妻子,只是角色,倒錯了。
第二天當軒轅勁得意的把那摞由陳名秋幫忙批復的奏摺交到陳明夏手中時,對方先是奇怪的看著他,繼而又在認出奏章上那熟悉的筆跡時深深攢起了眉頭。可是抗議的話還沒出口,卻又在讀到批復的內容時不禁閉上了嘴。不能不承認,教導他讀書的義兄的才華遠在他之上,更非只懂行軍打仗的皇上所能及的。這般睿智的決斷,實在比皇上那猶如小孩子塗鴨般的批復高明太多了。倘若那個自私的男人果能為百姓出一份力,也未必是件壞事吧……
從這以後,陳明夏便默默承認了由秋代皇上批示奏章的行動
一個雨後的清晨,當遠處隱隱傳來宮牆角樓上的風鈴聲時,幼惜從昨晚狂風暴雨的夢中醒來了。時近初冬,光禿禿的枯枝上已沒有了一片樹葉,落葉的季節遠去了,秋天的聲音也隨之消失了,獨有雨後寒冷的空氣伴著初升的一輪微紅的太陽流動在這個漸漸失去溫度的季節。
當幼惜來到陳名秋的房間為他梳洗時,卻發現已是人去房空。雖然明明知道陳名秋的去處,她還是忍不住打開了屋角的五斗櫃,收藏在其中的那套茶具果然又不見了。一時間,酸酸的感覺自鼻尖上湧,霎時水氣朦朧了雙眼。
她知道,就像這一個多月來的每一天一樣,陳名秋又去見她了,那個酷似姐姐幼情的女孩!
他愛她嗎?他真的愛她嗎?一個只有一張酷似昔日戀人的容貌的小女孩?
不止一次,幼惜悲傷的目送陳名秋手捧茶具興沖沖離去的背影,任冰冷的淚水盡情劃落雙頰。為什麼爺不明白,他只是在憑藉著對她的溫柔,去消除對姐姐的負疚呢?為什麼他就是不能回頭看看,多年以來守候在他身後的皇上與自己呢?這樣的愛情除了傷害又能有什麼結果?
對於陳名秋和江采月的約會,知曉的人並不只有幼惜一個人,可是沒有人敢在軒轅勁面前提起。和采月見面的這段時間,心情轉好的陳名秋幾乎沒有再和軒轅勁起過衝突,每個夜晚,當他們兩人一個批著奏章,一個幸福的坐在一旁時,遙看著映在窗上的兩人的身影時,幼惜只感覺到窒息般的痛苦。對於陳名秋,那或許只是在他心情不錯時隨手施捨的一點溫情,對於一無所知的皇帝,那卻是多年以來從戀人那裡第一次得到的溫暖。看著渾然不覺的軒轅勁每天樂呵呵的上朝下朝,出出進進,她只能默默為他難過。皇上誤會了,他一點也不明白,陳名秋眼底閃動的熱情不是為他,而他卻還在傻傻的相信對方終於漸漸原諒了他,愛上了他。
為陳名秋痛苦,為陳名秋難過,對於幼惜早已是家常便飯。只有這一次,她真心為皇上不平。
也許在陳名秋的心中,弱小的自己只是個卑微的存在,可是愛了他十年,為他痛苦了十年的皇上也一樣無足輕重嗎?他的心,從來只為自己他愛的人而活嗎?而愛他的人就只能任他殘酷的漠視嗎?
為什麼他還不明白,幸福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一直在等待著他的回眸,而他卻要一次又一次固執的將它遠遠推開?
幼惜擦擦眼淚,推開臨院的窗子,初冬雨後潮濕而又冰冷的空氣頓時湧了進來。有些刺骨的寒風吹過淚痕未幹的臉龐,痛苦的思緒隨著屋內暖暖的空氣一起飄出封閉的屋子,飄散在更廣闊的空間。
如果,如果皇上知道了這一切,又該怎麼辦?
當眼淚被寒冷的空氣凍結在眼底時,幼惜再一次默默的問著自己這個閃過腦海千百次的問題。
金鑾殿的早朝。
「今天的事情都處理完了?」軒轅勁瞪大眼睛,不相信的問著陳明夏,「你是說朕可以散朝了?」
面對皇上這種問題,陳明夏不知該怎麼回答。自從陳名秋幫他批復奏章起,將前一晚皇上批過的奏章在早朝上一一拿出來返工的程式被免除了,再加上往日混亂的朝局在陳名秋手中逐漸恢復了秩序,早朝的時間自然逐漸縮短。往日總是中途便不耐煩的散朝而去的皇上能問出這樣的話來,陳明夏實在捨不得就這樣放他走。不過今天的政務已經處理完卻是事實。
陳明夏帶領朝臣恭送聖駕,以行動代替了回答。
出了金鑾殿,軒轅勁歡快的像個翹課成功的孩子。本想給戀人一個驚喜,到了他的住處,卻發現陳名秋不在。拽過一個小宮女問時,對方支支吾吾,除了不停的磕頭什麼都說不出來。心情正好的軒轅勁雖然奇怪,卻沒有在意,可是又換了幾個太監宮女詢問,居然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反應。
「你們搞什麼鬼?秋究竟去哪了?」軒轅勁開始不耐煩起來,一聲怒吼之後,終於有人小聲回道:「王爺……在……御花園……」
既然如此,幹嘛不早說?不滿於浪費了和陳名秋相處的時間軒轅勁邁開大步,向御花園而去。剛走了幾步,瞥眼看到床上放著的陳名秋的白狐斗篷,順手拿了起來。這麼冷的天氣,他竟然連斗篷都忘了披。手裡捧著給陳名秋的斗篷,軒轅勁卻忘了穿上自己的外衣。
「宋代的煮茶法,放入茶末,要在水煎過第二沸,剛到第三沸的時候,也就是所說的『背二涉三』時。有一首詩形容這時的水聲。砌蟲唧唧萬蟬催,忽有千車捆載來。聽的松風並澗水,急呼縹色綠茶杯。這詩是說……」忽而側目望去,陳名秋卻發現采月根本沒有在聽,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直勾勾的望著自己。
「在想什麼呢?」停下講解,陳名秋問道。
臉頰微紅,江采月卻仍是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在想你。我在想,你不僅長的漂亮,才學又好,對我也好。我……喜歡你。」
陳名秋微微一笑:「我知道,咱們繼續吧。」她不是幼情,他所愛的那個女子從不把「愛」字掛在嘴邊,卻用生命愛了他一生。
「不要!」江采月撅起了紅潤的櫻唇,「人家猶豫了好幾天,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說出來的,你卻輕輕巧巧就帶了過去。你不是認真的。」
「那你要我怎麼辦,大小姐?像你一樣猶豫上個幾天,然後再鼓足勇氣向你示愛?你還要不要學煮茶?不學,我可就走了。」他的幼情,有著高超精湛的鬥茶技巧,猶如銀栗翻光般的七湯點茶法,細緻而又精巧,鮮白的湯花泛著淳淳銀光。
「你欺負人家……」
「不學?那我走了……」
她趕忙牢牢拽住陳名秋的衣袖:「學學,我學還不行嗎?不過,你要先親我一下。」一時大膽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江采月立刻紅著臉低下頭去。
年少時的陳名秋,不是個謙謙守禮的的君子,可是與幼情,他們聯手都從未牽過。他說過,成婚之前絕不碰她。而他們,卻在與姻緣一步之遙的地方邁向了命運的歧路。
他蜻蜓點水般的在采月的額頭輕輕一吻,算是應付了這個要求:「好了,不要再鬧了。」
一聲響動傳來,陳名秋抬起頭來望去,不遠處,肅立著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的軒轅勁,望向他們的眼神,好似一頭受傷的野獸。他腳下冰冷的凍土上,飄落他特意為陳名秋帶來的披風。陳名秋的耳邊,傳來的是采月的驚呼,還有那個人,心碎的聲音。刹那間,世界離他越來越遠,視線中,只有軒轅勁的存在。
欺騙與傷害,竟都如此簡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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