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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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8 下午 1:30 #3413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九章
那一天,是我四年以來最快樂的日子。
那一天的我縱容自己放棄了種種仇恨,全心全意地陪在他的身邊,一如多年之前什麼都未曾發生的時候,乾乾淨淨的,不摻雜半點雜質的,與我的觴在一起。
我在心裡對自己說,白泠,只有這一天,你可以容許自己什麼都不想。
再往後,就是你為那些前塵舊事與他清算的時候了……
那一天,我的觴把我擁在懷裡,一邊吻著我的頭髮一邊說,「泠,我替你建一座宮殿吧。就像那天在越彀與你說的那樣,用最名貴的玉石砌成,四時種上不同的植物……」
「好啊。可是種什麼好呢?」我被他夢乞般的聲音迷惑了,低低地回答。眼前,彷佛出現了那座夢幻宮殿的影子,那是一個隻屬於我和龍觴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我聽說你比較喜歡菖蒲。」龍觴輕輕吻我,「泠,以前我都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在越彀時,見懷砂折了菖蒲供在你的床邊,才知道你原來愛的是這種花……泠,你以前從來都沒說過。」
「呵……你不是也沒問過嗎?」我輕輕笑了笑,有些傷感,「觴,冰國沒有這種花呢。」
「不要緊,我自然是有辦法的。」他把我往懷中拉了拉,很輕柔地撫摸著我,「泠,以前我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可是從現在起,我再也不會讓你受苦了。」
是嗎?這兩個字我沒有說出口,低頭與他的手指糾纏。
觴,如今的我已經完全附庸於你,所以你才會待我這樣好……如果,我還是那個可以阻你大業的白泠,恐怕你會再度派兵,毀滅我於頃刻罷!慘澹地笑了笑,隨後強迫自己拋開這個不快的念頭,真是的,明明說好要放縱自己一天的,為何卻偏偏想起這些不愉快的事?
「可是這麼多年,菖蒲已經看得厭了,用碧台蓮好不好?」
「我聽說只有冰國才有這種蓮花,每一朵花的花瓣都是素白的顏色,上面有一滴碧色的淚痕,綻放的時候,香氣可以飄出千里……」
我抬起頭來,笑著問龍觴。
他望著我的笑容失神了一下,接著很溫柔地吻我,他說,「只要泠喜歡,什麼都好,……」
「對了,宮殿的名字就叫棲鳳吧,棲息鳳凰的居所……」
那一天我們說了許多話,一直到星光一點一點地燃起來,他抱著我上了床,輕輕地擁住。
那一夜,他原本是不打算碰我的,是我主動吻住了他,因為我知道,我的放縱到今夜為止,從明日開始,就再也沒有屬於我們的空間了……
第二日起床的時候全身酸痛。龍觴已經不在身邊,枕側的余溫尤存,彷佛是為了向我證明他曾經存在。我扶住床沿慢慢站起來,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外面是極其美麗的風景。
一切都是我喜歡的樣子。看來這幾年來龍觴為了保養這座庭院,花了不少心思。
我一邊望著園中的風景一邊想著,微微有些出神。柳這幾天不知在忙什麼,很少見到他的人影。龍觴也忙得很,剩我一個人在房間裡百無聊賴。那天是一個極晴朗的天氣,一隻白鴿從天空中飛過,激起廊下的風鈴一串迴響。我抬頭望去,只見那只鴿子輕盈地在空中轉了個圈,隨即朝後園的某一處落去。我心中一動,認得那是信鴿,當即順著鴿子的方向向後園走去。
園中朝露綻放。我從一叢叢的青枝霜葉之間穿行而過,一路上心念電轉。
風泠殿是屬於我和龍觴的地方,十幾年來未曾被外人佔據。如今這裡竟出現信鴿,不可不謂可疑。
難道說……
一念未已,我已經來到信鴿降落的地方。
那是一間很不起眼的柴房,我無聲無息地靠過去。柴房的門上有一些細小的縫隙,我透過它們往裡面望去,只見一名男子手中拿著一封書信正在閱讀,他的身邊是散落的文件,而那只信鴿,則在一邊很安靜地站著。因為離得不遠,這次我看清楚了那只信鴿的模樣,碧色的嘴掾和爪子,那是離國才有的第一流的信鴿——碧翔。
我推門走進去。
裡面的人被我的推門聲驚動了,在我的腳還沒有站穩之時,一把寒氣森然的長劍瞬息架上了我的脖頸。我望著他微笑歎息,「果然是你,柳大夫。」
他握劍的手很穩,面目卻依舊是溫和的,一言不發地望著我。
我知道他的心裡已經動了殺念,然而卻面不改色地繼續說下去——
「離國的碧翔的確是一流的信鴿呢。隨風幾萬里,至死不停息。作為信鴿,碧翔的識路能力和飛行能力都極強,負重也是其他信鴿的幾倍,不過,因為碧翔的難以培養,只有離國才具有,而離國人對它們也頗為珍愛,一般只把它們用於戰場等重要環境,因此,碧翔在離國也有戰鴿之稱。」
他的眉毛輕輕一揚,冷漠而譏誚的口氣——「想不到泠殿下懂的還真不少。」
「再不濟,我也在越彀做過幾年丞相。」我輕輕一笑,不理會他言語中的譏諷。事情已經很明顯,柳來冰國的目的不簡單,恐怕身上還背負著比替我治病重要得多的使命。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我,似在計謀什麼,片刻,從懷裡拿出一粒藥,逼我服下。
我側頭,只覺得頸間微微一痛,有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
「什麼藥?」我掙扎著問,壓抑著咳嗽起來。
「冷玉丸而已,吃下去死不了人,不過會讓你喪失所有的記憶。」他說得很仁慈。殺了我是下策,龍觴不會甘休,他自然也無法平安回到離國。而令我失憶則不同,就算龍觴再震怒,只要柳小心謹慎,事情終有解決辦法。
我笑。「柳大夫倒想得周到。」
他有些不耐煩起來,輕哼一聲後又往我嘴裡送藥,我再次艱難地避了開去。他的目光一冷,正待強迫我,卻聽我低低地說——「柳大夫,既然我是自願走進這間房間的,你難道當我是送死來的嗎?」
他手中的藥已經送到我唇邊了,聞言卻頓了一頓,「怎麼?」
「你要對付的是冰國,而我卻沒有必要效忠龍觴。」
「可是我無法相信你。」
「所以,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讓你相信我,只是想讓你和我做一個交易。」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什麼交易?」
「比起令我毫髮無損來,傷害我也是下策,畢竟是會節外生枝的事。」
我看著他輕笑,「我想請你幫個忙,幫我把嘉侑——我唯一宣誓效忠的陛下帶出冰國,你知道,他現在的處境很危險。而作為交換的條件,我會替你保守秘密。」
他看著我,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半晌才說,「白泠,龍觴養了一條蛇。」
「呵……也許吧。」我的眸光黯了一黯,很快又揚起笑容,「柳大夫,這個交易對你我都有利,你答應不答應?」我現在要的是他的回答,關於這個答案對我很重要,能讓柳讓走嘉侑是最保險的做法,不然那孩子難以避開冰國士兵的搜捕和追殺。
柳手上的長劍撤了下來。「這就是你推開門進來見我的目的?」
「是。這件事情太危險,如果不這樣做,你肯定不會答應。」
脖子上因為他的劍而留下一道血痕,我有些難過地捂住傷口,他皺了皺眉,扳開我的手,仔細地替我上藥。我輕輕笑了起來,知道自己已經贏了。
「……白泠,現在我相信你是一個丞相了。你有一個丞相所應該具備的勇氣與計謀。」他一邊替我上藥一邊說。
「呵……是嗎。可是我一點也不勇敢,知道你不會殺我我才進來,其實我怕死得很。」說到這裡我呻吟了一下,雖然只是很淺的皮外傷,可是柳不知道給我上的是什麼藥,火燒火燎地痛。
「別露出那種快要死的表情。不上這種藥的話你的傷口一時半會好不了,被龍觴發現了我們的計畫一樣前功盡棄。」他毫無同情心地說,滿意地看了看上好藥後的傷口,「今天日落之前就會完全癒合了,你設法把那個孩子帶到我面前,我帶他出去就是。」
那一日與柳謀劃了很久,得出的結論是越早離開越好,柳的秘密任務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他擔心我的病情,不過既然我說這不在考慮之列,他便也不堅持。軟禁嘉侑的地方戒備很嚴。聽下人們說,龍觴封了他做常樂侯,日夜派人看守,除了有特別許可的人,一般人根本無法靠近。
大約是眉目間透出了些許憂慮,龍觴這幾天問我是不是有心事?
我笑笑說我在你身邊總覺得無以自處,他抱住我,難得地歎氣,不言語。
棲鳳宮已經慢慢地開始建造了, 我知道對於這件事,他在朝廷之上受到的阻力很大。一干元老大臣說我是妖孽禍水,力阻龍觴建造宮殿甚至主張處死我,尤其是以司徒家族為首的世家門閥,時不時地向他施加壓力。
關於懷砂,我們之間總是很默契地避開那個名字。
那天我偶然見到一張奏摺,卻正是一干臣子奏請君王處置我的聯名上書,上面羅致了我一堆罪名,而懷砂的名字,赫然在其列。
「我從來沒有允許你看我的奏摺!」那天的龍觴火氣很大,進得房間來,看我在翻閱案幾上的奏摺,順手奪下來扔在一邊。突如其來的力道讓我腳下一個不穩,身體撞在櫃子上了,他一把抓住我,語氣兇惡。我咳嗽起來,他恍然驚覺了什麼,放輕了力道。
「那不是你可以動的東西。」然而卻依舊冷冷地說。
我笑起來。抬頭問他,「觴,他們叫你殺了我是嗎?你為什麼不下手?」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了,我卻依舊撩撥他,「連懷砂也叫你殺了我呢……」
「住口!」他吼了出來,眉目間竟是困獸一般的表情,他放開我,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我靠在櫃子上劇烈地喘息,心裡忽然覺得一陣悲涼——
懷砂,你是真的想殺了我……但是,為何那天卻不動手?
還有龍觴,你又為何如此這般地回護著我?
夜裡睡得很不安穩。
龍觴沒有來,而我噩夢連連。
因為不安穩,所以比平時更容易驚醒,當那把利劍從我脖子上一掠而過時,我真切地體會到了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感覺。
「司徒懷砂,你大膽!」一聲輕微的金鐵交鳴聲,長劍被另外一件不知是什麼的兵刃架住了,一個聲音壓抑著響起,憤怒至極的——是龍觴。懷砂的劍垂了下來。「陛下。」「你還知道我是你的陛下。」他們說話的聲音都很低,我不知道是不是不願意驚醒我,而我卻悄悄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他們。
月光下,懷砂單手提劍。好久不見,他似乎變得消瘦了,目光中卻多了一絲冷漠,不知道是不是面對自己君王的緣故,態度也比以前莊重很多。
「白泠不能留。」懷砂說得很決然。我從來沒有見過懷砂用這麼冷凝的口氣說過一件事,那個男子望著他的君王,眼中盡是不可動搖的堅決。龍觴只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滾。」
逆著月光,我看見懷砂輕輕地笑了,很諷刺很冷漠的笑,然而卻隱隱摻雜了幾分悲哀。
「陛下,白泠不能留。」他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人會毀了您。」這句話讓我的心頭一驚,陡然間,明白了懷砂執意要殺我的用心。帝王的身邊容不下像我這樣的存在。而龍觴,顯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月光下,他久久地沉默了。懷砂察言觀色,繼續說道,「陛下,如果是一個玩具,殺了他,您不會有什麼放不開的,但如果白泠殿下對您而言不僅僅是一個玩具……那麼,不用我說,冰國歷代帝王的訓示您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一登九五,七情斷絕。」黯淡的月光下,龍觴低聲地說。
「我們司徒家族的存在,就是輔佐君王,阻止君王犯錯誤。」懷砂的語氣冷冷,「陛下,白泠殿下是什麼樣的人您很清楚,當年越彀的軍務政務……後來在曆州時他有意設計的一場好戲,致使您對我進行鞭打……陛下,他有才華而不能為我所用,甚至蓄意離間我們君臣關係,更有甚者,他在您心裡的存在已經遠遠超出了被允許的範圍……陛下,這三條中的任何一條,都可讓他難逃一死。」
龍觴沉默了。
我們都知道懷砂所說的是事實。
那個男子幾次三番地想置我於死地,但是甚至連我自己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儘管,這些話出自他口讓我心如刀絞。
「為什麼在曆州那次你那麼奮不顧身地護他?懷砂?」龍觴沉默許久,忽然淡淡地問。
懷砂微微苦笑了,他低頭望著自己的劍尖,輕歎。「人非草木……」
後半句他沒有說下去,抬起頭來看著龍觴,「可是陛下,那次的事讓我看清了一些東西……他的心在越彀不在冰國,卻佔據著您心中如此重要的地位,白泠這個人,留不得!」
他的話擲地有聲。我看得出龍觴的動搖,那種神情,彷佛連整個靈魂也隨之撼動,然而,最終,那個男子仍是低低地吐出一個字——「滾!」
「陛下!難道您期望著在得到他的同時還能夠得到天下嗎!」
「你給我滾!」龍觴幾乎就踢上去了,眼中的神色甚是駭人,懷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中閃過一絲失落,靜靜地行了一禮,退下。
「你所說的那些,我又何嘗不知道……」許久,我聽見龍觴喃喃自語。
一隻粗糙的大手撫摸上我的臉了,按照他習慣的方式,摩挲了許久。我閉著眼睛,感覺到那只手緩緩往下遊移,在頸間停頓了許久,漸漸收緊,又放開……
如此反復……
※※※
是時候要帶嘉侑走了,不然,恐怕連我都自身難保,再也無力救他。
龍觴這幾天看我的眼神是複雜的,每每在我不注意轉頭的時候,會看見他盯著我的眼神中流露出少許的陰鬱。我的心裡隱隱作痛,說不清是因為同情自己還是可憐他,不過龍觴,懷砂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你不可能在得到我的同時兼得天下。
我與天下,他必須犧牲一個。
閑來無事時我總是蜷縮在他的身邊,冬天漸漸深了,我怕冷,喜歡靠在他的懷裡用他的體溫取暖。近來我們相處得一直很好,儘管兩個人的心裡都藏著事,但至少表面上還能維持不動聲色,如此融洽的局面,足矣。
我知道他在作決定,一個很可怕的決定。其實完全不必那麼複雜的,要我還是要天下,早在四年前那一場煙花落幕後,我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回答。而如今,他只不過下不了手執行最後一步。
他問,「泠,你會留在我身邊一輩子,不惹事,也不給我添麻煩,就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陪著我嗎?」我低頭不答。他把我擁進懷裡,很溫柔地抱著。我把頭埋在他的衣服裡含糊不清地說,「觴,至少等到棲鳳宮造好以後……」他依舊一言不發地擁著我,也不知有沒有聽到。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無法接近嘉侑讓我的心情愈加煩躁。
龍觴也來得少了,他依舊在躊躇。我的心一天一天地冷下去,那一日卻忽然想到一個法子,懷砂,我還有司徒懷砂可以利用。他是司徒家的貴公子,可以進入冰國除皇宮以外的任何地方,雖然我已經知道了他對我的態度,可是,如今也只有靠他。
……而能讓他答應出手相助的籌碼,只有一個。
我請求阿杏替我帶消息給懷砂,他是唯一一個能幫我見到嘉侑的人。雖然不甘願,可是,我畢竟仍得求他。阿杏回來時身後跟著一個人,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本來面目,可我知道那是誰。
「懷砂。」摒退了身邊所有人後,我叫他。他把帽子摘下來輕輕笑了,依舊是那張俊美無鑄的臉,幽藍色的長髮垂落下來,優雅到了極點。「難得殿下召見我。」他輕笑著說,深如夜海的眼睛靜靜地望著我。如果可以,我寧願一輩子也不與他見面,懷砂帶給我的記憶太慘痛,每每想起有如一場噩夢。
「……懷砂。」我抬頭看著他,「我想請你幫我一件事。」
「哦?難得白泠殿下也有用得著我的時候。」
他的語氣戲謔,充滿了嘲諷。我知道他仍記恨著那次我害他被鞭打的事,可是,我從不後悔那一次我的決定,因為首先背叛的那個,畢竟是他。「請你說明我,讓我見到嘉侑。」我不願與他多耽,單刀直入說明目的。請懷砂來其實冒了很大風險,我不知道他是否願意幫我,如果他拒絕,甚至把消息走漏出去,我以後想見嘉侑勢必難上加難。
懷砂沒有立即回答,他深深地看著我,目光中充滿我所不懂的神色。
我微微咬唇,無法拒絕他的目光,然而他卻越來越放肆了,最後終於輕聲笑了起來。「去見嘉侑陛下嗎?」他向我靠近幾步,「殿下,您知道您在做什麼?」我微一皺眉,沒有回答。我不相信龍觴的好心,他一定會對嘉侑下手的,至於什麼時候動手只是時間問題。雖然無法完成對軒轅的承諾,可是,我無論如何都要把嘉侑救出來,保全他的性命。
「帶我去見嘉侑,懷砂。同時作為代價,我會開給你一個滿意的條件。」我深深吸了口氣,與他談判。
「什麼代價?」他笑。
「……我的性命。」
此話一出,他怔了怔,然而很快又笑了。
「您的性命?」
「的確是個很誘人的條件,殿下。不過,我很難相信您呢。」
我避開龍觴的耳目把懷砂請了來,以自己的性命為條件請他出手相助,我的要求是,只要他能夠把嘉侑帶到我的面前而不被人發現,待那孩子完好離開冰國後,我自然會履行我的諾言,一死以酬謝他。
「我知道你一直想殺我。那一日在戰俘居住的大殿中、還有後來在風泠殿……那兩次我都醒著。」他微微挑眉,似乎有少許的驚訝,我接著往下說道,「懷砂,其實你我都知道,龍觴在天下和我之間選擇了什麼。我不是一個決絕的人,可是這並不代表我能夠容忍……只要做完了我該做的事,自然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深深地看著我,目光變得幽邃而複雜,「難道你不會覺得不甘心嗎?你這樣做是代替他走出了最後一步。如果你不這麼做,也許還有活路,可是你自己選擇了死路。你甘願讓自己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我搖了搖頭,冷然道——
「我絕對不會從他生命中消失。即使是死亡,我也一定會讓他永遠銘記我。」
他看了我許久,忽然輕笑,「白泠殿下,有時候,真不知該說你是仁慈還是殘忍。」
「那麼,你是答應了?」我問他。懷砂看了看我,居然又笑了。「殿下,如果我說我拒絕呢?」是懷砂的聲音,懶洋洋地開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沒有想到懷砂會這麼說,一直以為,這樣的條件足以打動他。那一瞬間,一種深重的絕望包圍了我,而懷砂看我的目光帶著淡淡的譏誚,同時卻是犀利的,彷佛可以看透我所有的心事,一直望到我靈魂深處。
「光是那樣的代價還是不夠的……」他笑了笑,輕飄飄地加了一句。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覺得自己的耐性已經被他磨光了,霍然看著他,冷冷說道。
「……求我。」他的眼神也冷下來,走近幾步,逼近到我的面前。
「求我,殿下。」他又重複了一遍,說,「那時侯我帶你出了曆州軍營,可是,換來的卻是那樣的下場……我很不甘心,你知道嗎?」
他沒有用「您」,而是用的「你」,我知道他是認真的,那件事情,他這一輩子恐怕也無法忘懷。
「那是你先背叛了我。」我的語氣冷漠。我曾經是那麼地信任過他,而他回報我的,卻是毫不留情的背叛!
「呵……那算什麼背叛啊。」他微微冷笑起來,眼色淡淡,「殿下,我從來就沒有忠誠過。」
「你!」我只覺得一陣心痛,彷佛有人在心口狠狠剜了一刀,幾乎是反射性地揚起手,想也不想就要往他臉上落下,然而,卻被他一把抓住。
「殿下,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他看著我,靜靜地說道。
手腕上強硬的力道迫使我冷靜下來,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卻很小心地不至於弄痛我。是啊……他並沒有做錯什麼。 卻是我自己,怎麼可以向一個冰國人要求忠誠?何況,是一個向他那樣的奸細……
我自嘲地笑了笑。
他緩緩放開了我的手,把我擁進懷中。我掙扎不開,咬著牙低聲道,「放手!」
他沒有鬆手,反而用另一隻手抬起我的下巴,那雙幽深如夜海的眼睛看著我,一字一字地說——「求我。」
「……」
「求你。」
為了嘉侑,我不得不妥協。
我的聲音很低,不知他聽到沒有。懷砂俯下頭來吻住我的嘴唇,瘋狂而炙烈的力道,讓我幾乎無法呼吸。「光求我是不夠的,您準備怎麼謝我?」我在他的懷裡不停地喘息,他卻又恢復了那種玩世不恭的口氣,俯頭看著我,戲謔地問。
隔著黯淡的天光,我在他的眼裡看到了欲望。嘴唇緊緊咬住,我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的復仇比什麼都殘忍,擊潰的我的驕傲和自尊,這麼屈辱地,……
「怎麼不說話了?」他的語氣輕柔,「殿下,如果沒有誠意的話,這個忙,我可一點都幫不上。」
雙手用力握緊,我知道懷砂說到做到,然而,原本那麼溫柔待我的一個人,現在卻變成了這樣……
「懷砂……」我閉上眼睛,一字一字低聲地說,「只要能讓我見到嘉侑,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他又輕輕地笑了,這次的吻比方才溫柔許多,衣衫落地的那一刻,我心中卻覺得一片冰冷。
…………
「為什麼,願意為他犧牲那麼多?」他躺在我的身邊靜靜地看著我,激情過後,他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暗啞。我沒有說話。不願回答懷砂的任何問題,自從軒轅死後,我原本以為對他的恨已經無以復加,可是,在經歷了方才的那一切後,我才發現,原來我還可以更恨他。
身體深處痛得很厲害,讓人幾乎無法承受。我掙扎著爬起來去拿衣物,雙腿無力得很,幾乎就要跌倒。他在身後扶住了我,手臂很有力,攬在我的腰上。我想要推開他,他卻低笑著說,「不要逞強,殿下,您待會還要去見嘉侑。」
我一言不發地任他擺佈,他替我穿上衣物,又拿了一件深色的斗篷給我罩上。他給我戴斗篷的時候很仔細,遮住了我臉上的疤痕,在外人看來,我的整個人都被包裹在斗篷下麵了。
懷砂替我戴好斗篷,我們一同出去見嘉侑,風泠殿外的侍衛沒有阻攔,懷砂的手上有權杖,而我的臉被低垂的斗篷遮擋,沒讓他們認出來。
「殿下,小心點,……」他很細心地扶著我,讓我坐上馬車。馬車內鋪著厚厚的毯子,可一路的顛簸卻依舊讓我無法承受,我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待到得嘉侑的住所時,我已經痛得冷汗涔涔。懷砂小心地把我扶下來,見我痛苦如此,眼裡有不知是什麼的神情一閃而過。
他細細地替我拭去額上的冷汗,手法很溫柔,一如當年在越彀時,那個優雅浪蕩的劍客。
我與他一同走至瀾漪園門前,破敗不堪的庭院前,幾名侍衛佩劍而立,從門口望去,院裡的荒草已經長得很高了。他們攔住我,不讓我進去,懷砂站定,向侍衛們出示了手中的權杖。
「原來是司徒公子……」那幾個人笑得阿諛。司徒家族在冰國朝中有特權,除了內宮之外,可以隨意出入任何一個他們想去的地方。
懷砂隨我一起走了進去。在正式出逃之前,我必須和那孩子好好地談一次。
在那一間戒備森嚴的府邸中我見到了他,我告訴他,過不了幾天他就可以隨柳離開這裡,我告訴了他許多出逃的細節,懷砂則在門外替我們守著。
「嘉侑,離開冰國,再也不要回來。」我把手中的一些值錢物品塞給他,轉身離開。
那孩子在身後叫住我。「白泠,你……過得好嗎……?」
我望著他微微笑了一笑,沒有回答,轉身離開了。
懷砂與我並肩走出府邸。
天空中下起了細雪,他把外衣脫下來披到我的身上,我待要拒絕,他卻笑著說,「殿下,您要是生病了的話實施起計畫來可要費力得多。」我不再言語,伸手攏了攏身上的衣。柔軟的外衣上彷佛帶著淡淡的菖蒲清香,和著他的體溫,溫暖得很。
他說,「殿下,下雪了。我們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我淡淡地說,「不必了,龍觴隨時都有可能到我那裡去,必須儘快趕回去。」
他不再多說什麼,走到街旁向一戶人家借了一把傘——懷砂的優雅和舉手投足間的氣質很容易讓人迷惑,那戶人家沒有猶豫就把傘借給了他。
他回到我的身邊,把傘撐開來。
雪花落在傘上發出細微的聲音,我與他在傘下並肩而行,一路上,誰都沒有再開口。
「……到了。」到得風泠殿門口的時候,懷砂靜靜地說。
他說,「殿下,我就不送您進去了……」
我回轉身,望著那個男子俊美的容顏,寥落的風雪中,他的身子被雪水濡濕了大半。
「你,……」我想說什麼,可是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我把身上的外衣脫下來還給他,依舊是很乾淨很溫暖的衣物,他接過,朝著我微微笑了笑。
「那麼,我走了。」他一低眉,輕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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