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天下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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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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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0 下午 9:31 #4261努力的作家觀眾
楔子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雁門關外,荒漠腹地中的綠洲,幾千個帳篷肅立,外面圍著一圈整整齊齊、由樹枝粗制的柵欄。
裡面,數萬兵士飯後演練,揮汗如雨中喊聲震天。他們人人鎧甲在身,神情嚴肅,正為幾日後和從邊疆入侵的夷族決戰做最後的準備。指揮的參將站在最前方,手持一柄令旗,隨時調整著下麵的陣型,他看兒郎們個個拼命賣力,不由點頭贊許,目光從前到後巡視一遍,接著望向遙遠的地平線,似乎在幻想大戰景象。
離軍營不遠處的大路上,卻出現了與此景很不相襯的畫面——
那是一輛破舊的大車,破到不能再破,甚至車輪每往前轉一下,那車軸和車身都吱吱作響,彷佛下一刻便會坍塌。拉車的馬則瘦骨嶙峋,年已伏櫪,它垂頭緩緩前行,一步一步,似乎在邁入自己最後的時光。
夕陽西下,西風瘦馬。
若車上坐的是斷腸人倒也不錯,但卻不是!
跟大車和馬匹相反,那人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身材高大,面容豐神如玉:劍眉下一雙隱含笑意的炯然俊目,嘴唇微抿,下巴上點點微青,鑽出少許鬍鬚,卻更顯男子氣概。他極目遠眺,神采之間帶著意氣飛揚。
這樣的人,本該是身著華服,坐在高大寬敞的酒樓中暢飲陳年美酒的。可他卻穿著打了補丁的粗衣布褲,左手一隻看不出原色的酒葫蘆,右手一大團烤過的泥。泥裡散發出熟雞肉的香氣——還溫熱的叫花子雞!
這不甚和諧的一幕引起了營門口守衛兵士們的注意,他們的目光齊唰唰看向這個年輕男人,手不自覺握緊了兵刃。
那人駕車行到營門正前方,竟然轉頭沖守衛們一笑,勒住韁繩調轉馬頭沖著營門而來。守衛們大聲呵斥,那人卻充耳不聞,直直到了營門口才停下,留老馬破車在旁邊,自己上前和守衛說要參見大將軍。
守衛們笑成一團,嘲諷說你來路不明,如何能給你通稟,何況大將軍乃鎮守邊關第一人,即便你身份無可疑之處也不能隨便接見。
那人對守衛們的輕視報以微笑,忽然縱身,掠上了營門。
守衛門大驚失色,訝異中竟忘記阻攔,結果就見那人跳下營門,幾個起落,往中軍大帳方向而去。
回過神來的幾人急忙敲打銅鑼示警,聲音傳到校場那邊,幾萬人同時轉頭,看到一人似空中鷹鷂、水中飛魚、林中猛獸一般飛步過來,神態悠然自得、毫無懼色。
眾兵士瞠目結舌間聽到參將號令,忙列隊上前阻攔。可那人卻彷佛入了無人之境,在刀槍尖上蜻蜓點水一樣踏過,右手持著那裹在泥中的叫花子雞上下左右翻飛,竟把所有射來的箭都撞開,自己卻毫髮無傷!
眼看那人要闖到中軍大帳前,參將忙命人將大帳團團圍住,數排弓箭手引弓待發,只要那人沖到近處,便要將他射成柿子。
值此關頭,中軍大帳門簾打開,一個英氣逼人的武將從裡面出來,身後跟著幾個官階稍小的將官。他們本在帳中喝酒議事,聽到外面喧鬧,便都出來探看。
眾兵士齊叫那武將大將軍,那武將淡然一笑,竟然跟遠處那參將揮手示意,讓他下令給兵士,讓出一條道路給那不明來路的人。
參將聽命行事,揮舞令旗,帳前弓箭手便撤在兩旁,而那人也停下輕身功夫笑嘻嘻地往大將軍面前走來。
「怎麼不讓守門兵士通稟?我給你的出入權杖呢?」大將軍喝退兵士,領著那人和幾個屬下回到帳中。
「權杖不小心弄丟了。」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竟然一躍,坐在了大將軍面前的案幾上,把酒葫蘆放在旁邊,開始剝那叫花子雞外面的泥。
幾個將軍驚得臉色發白,心說何時見過有人在大將軍面前如此放肆,可大將軍卻不以為意,反而笑著幫那人剝,剝完還和那個人一起吃,風捲殘雲連雞骨都不留後,他才又開口問道:「敵軍的消息呢?」
「給。」那人舔舔手指意猶未盡,從懷中掏出一個油布包,拿出裡面的東西打開,竟是一張大大的地圖,上面標著眾多記號。
眾將軍一看,倒吸一口冷氣——在綠洲處的綠色標記正是己方軍營,而不遠處散落的紅色小點想必就是敵軍。大家看向那人,心道這是何方神聖,竟然能把敵軍兵力佈置查探得一清二楚?
大將軍接過那兵力分佈圖仔細看了一番,拍著那人肩膀面露尊敬和贊許,問道:「果然名不虛傳!這圖多少錢?」
眾將聞聽又是一驚,暗想天下能有人接這種不要命的活掙錢嗎?
那人看看眾將的表情不由笑了:「幾日後的決戰關係邊疆安危,這圖自然價值連城……」他停頓下,接著道:「久聞軍中酒烈,裡面充斥男兒豪氣,今日我就要一壺酒當報酬吧。」
說罷竟把大將軍案幾上的酒壺拿過來,往自己那空空如也的酒葫蘆中倒酒,倒完看未滿,便又挨個從眾將桌上拿酒傾倒,待裝滿後,露出滿意的表情,接著沖大將軍拱手告辭。
大將軍看他豪邁丰姿已驚呆眾將,不由哈哈大笑,讓大家跟自己一起送那人到營門。眾將得令,在軍中兵士們不解的目光中恭送那人回到營門口的破車、老馬旁。
「後會有期。」那人呵呵一笑,揚鞭打馬逕自去了,留下大將軍一干人等在後面目送。
「大將軍,他到底是何人?」副主將耐不住心中疑惑,低聲詢問。
「他是……」大將軍在副主將耳旁輕聲解釋,結果眾將就看副主將面對那人遠去的背影肅然起敬。
「如此豪俠之輩能為國出力該有多好?」副主將感歎。
「他的宿命或許不是如此!」大將軍笑道。
「那是什麼?」眾將異口同聲。
「獨步天下。」大將軍轉身回答,看天邊夕陽正紅……
第一章
呆……
呆……
呆……
邢好已經發呆了一個多時辰了。
此時正是晌午,日頭毒的很。邢好拒絕趕路,雖然他破舊的大車上拉的是鄭員外家要的高粱米。
「弟弟我的親親呦,哥哥在山這邊等。哥哥的心裡急呦,弟弟你莫要停。」邢好百無聊賴,唱起了小調,一邊唱還一邊揀個破樹枝驅趕蚊蟲,最後還站起身,朝草叢裡的蚊群沖去。
「一隻、兩隻、三隻……十四、十五、十六……二七、二八、二九……」邢好把祖傳的輕功「無影無蹤」施展得淋漓盡致,四處追擊,不一會兒,蚊子屍體就落了一地。
「為民除害,人生一大快事。」邢好點點頭,重新在樹下躺著休息納涼。還弄了個舒服的姿勢,讓外人看上去,像是邢好在和這棵樹抵死纏綿。不過這快意只維持了不到半刻鐘,邢好又開始煩悶。
無聊……無聊……無聊……
為何剛才把蚊子都打死了,害得自己現在無事可做?要是有好玩的事情發生就好了。後悔不已的邢好很虔誠地合了一下掌,向老天爺祈禱。而老天爺似乎聽到了他的祈禱,讓一出好戲在他面前上演了。
邢好趕車的這條路是通往城裡的,南北走向。
邢好在樹下閑納涼時,南面過來一個少年,約莫十八九的年紀,穿著淺灰色長衫,料子上好,看得出家境不錯,腰間一柄裝在銀色劍鞘中的長劍,穗子上是紅棉繩編織成的結。
那少年面容清秀,眉宇間有些憂鬱,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的路,一步一步堅定地走著。
北面過來的是一個姑娘,香袖綺羅,一副小家碧玉的打扮。她滿臉淚痕地往南邊跑著,後面還有一群拿刀持劍的漢子追趕。
「公子,救救小女子吧。」那姑娘看到少年腰間有劍,忽然就拉住那少年的手哭道。
「這位姑娘,你……」少年一愣,往姑娘身後望去,見那些人臉上的兇神惡煞便明白了幾分。
「姑娘,你不要怕。」少年伸手把姑娘拽到了身後,將腰中寶劍抽出,阻住了追著姑娘而來的幾個大漢。
「小子,沒有你的事情,滾一邊兒去。」為首一個紅臉大漢舉著刀沖那少年喊道。
「既然她求到我頭上,便有我的事。」少年面對幾個大漢的兇惡之相絲毫沒有膽怯之意。
「公子,我好怕!」那姑娘見狀更加恐懼,緊緊拉住少年的袖子,不住垂淚。
「那就休要怪我們不客氣了。」紅臉大漢看這少年一定要趟渾水,便指揮手下上前,圍住了少年和姑娘。
「無恥之徒。」少年大斥一聲,跟身旁姑娘說聲「得罪」,便左手摟住她,右手挽了個劍花,向那些人裡看起來武功最弱的一個刺去,想藉此衝開一個缺口。
「多事的傢伙,大夥兒圍住他們。別讓這臭丫頭跑了。」那幾個漢子雖然兵器各不相同,但湊在一處卻似渾然天成,見少年動手便移動步伐,形成一個嚴謹陣勢,把那少年的攻擊擋了回去,逼得少年重新退回了圈裡。
「逼人太甚……既然如此,不要怪我不客氣了。」少年沖了幾次都無法沖出包圍,便一咬牙,將劍身一抖,使出了和剛才截然不同的劍招。
如果把剛才的招式比作看家護院之人的那種雕蟲小技,在江湖不入流,那麼現在少年給人的感覺就是他的武功路數博大精深,可以在江湖中有著一席之地。
少年這和剛才判若兩人的路數讓那群圍攻的漢子手忙腳亂起來,為首的紅臉漢子微微一怔,但為了女子他也管不了那麼多,繼續指揮手下圍攻那少年。
「玉殞香銷枯葉寒,秋風愁起萬木間。似乎應了那句詩,難道他是……」邢好在樹旁,看著這少年的招式隱約猜出了少年的來歷,繼續旁觀少年和那些個漢子打得熱火朝天;少年明顯占上風,雖然懷裡摟著姑娘,可要贏那些人,甚至說要殺了那些人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卻一直手下留情,只求能將圍攻者全部擊倒,看得出是個心地善良且初出江湖的小子。
「一個、兩個、三個……」邢好數著被少年刺中穴道倒下的人,覺得少年的姿勢跟剛才自己殺蚊子有一拼,不由暗道:你小子有出息!
「……六、七、八……」邢好用數蚊子一樣的興奮精神數著倒地的人,看少年慢慢收劍入鞘。
「我不願意亂傷無辜。過得兩柱香的時間,你們的穴道自然就會解開。」少年對躺在地上的幾個人說道,邊說邊將懷中的姑娘輕輕放到地上。
「……」為首的那個紅臉大漢瞪著少年,憤恨的模樣像是要把少年給咬碎嚼爛才甘休。
「公子,您真是個好人,我沒有看錯。」那姑娘沖少年盈盈一拜,眼神中有著崇敬和感激。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在下應該做的。」少年人也朝姑娘回禮,低頭跟姑娘拱手。
可就在低頭間,突變驟生。
這個剛才還垂淚躲避大漢們追蹤的姑娘,這個剛才還溫柔有禮的姑娘,這個剛才還輕顰巧笑的姑娘,忽然用手扣住了少年的脈門。她趁少年錯愕間,點了少年的穴道,把少年的兩隻肩膀卸脫了臼,然後將少年推倒在地。
「是你應該做的,所以我誇你做得不錯。」那姑娘露出一絲媚笑,把手探進少年的懷裡。
「你……」少年眼睜睜看著姑娘又把手從懷裡抽出,將自己僅有的二百兩銀票拿走。
「缺錢,借來花。他們身上的太少,加上你的正好。」姑娘小心地把銀票揣進懷中,然後在少年面上輕輕一吻:「謝謝你。我們以後有緣再見。」說罷看了躺在樹下的邢好一眼,見是個農人打扮的漢子,身邊還有輛放著米袋子的破舊馬車,便沒有多加注意。她施展輕功離去,不一會兒,便成了官道上的一個小小身影。
嘿嘿!邢好見狀心裡樂開了花。心道這下可好玩啦,剩下這些個人怎麼辦呢?
唉,自己還要趕路送米。嗯,不過走了就看不到好戲了,算了,送米還是稍候,接著看戲。邢好翹腿等了又等,約莫過了兩柱香的時間,那幾個被少年打倒在地上的漢子果然如少年所說,封閉的穴道自動解開,一個個爬起來,圍成一圈,將那少年困在中間。
「你小子好受了?放跑了女賊,累我們回去被師父罵!」紅臉漢子踢了少年一腳。
「哼哼,裝英雄,我呸,根本就是狗熊。」旁邊的幾個大漢一哄而上,對著少年拳打腳踢起來。過了半晌,氣出了大半,才互相招呼,拾起各自的兵器,離開了這裡。
邢好看著躺在地上的少年,心中有幾分激賞:剛才少年被那些漢子打來出氣的時候,一聲不吭,說明他知道這事情是自己做錯了,只能用這種方式對那些人道歉。但他不開口喊疼,也不開口求饒,任憑那些人發洩,說明這少年是個有風骨的。
雖然救人救得盲目,只看表面便臆斷好壞,但他肯承擔責任,還算有些可取。邢好點點頭,心想憑這一點我就救了你吧。
「你……」少年見一個虯髯大漢沖著自己樂,想起剛才似乎還有個農人躺在樹旁,旁邊有輛破舊的大車……是趕車的車夫?不,絕對不是,那雙眼睛炯炯有神,是個練家子。
「小子,所有的一切哥哥我都看到了,你錢沒有了,還被人打了,胳膊還脫臼,雖然在整個事情上傻一點,但傻得有幾分可愛,有幾分骨氣,哥哥我今天便救了你吧!」邢好說完就把少年從地上扛起,放到自己的破馬車上,跟米袋子躺到一處。
「你……我有說用你救麼?」少年看邢好說完連自己的回答都不聽,心下生氣,喊了出來。
「你不讓我救也得被我救,我既然決定救你就一定會救你,不然救你這個事情……」邢好把跟他一樣閑在旁邊多時的老馬牽過來,套上車,嘴巴不停歇地跟少年說了一堆像繞口令一樣的話。
「你……」少年被邢好那堆話弄得如墜雲霧,心裡氣結可又覺得邢好不像壞人。剛才的事情無疑給他上了一課,而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這馬車都開始走了,他躺在米袋子上,覺得自己和那些貨物沒有什麼區別。
後面說不定還有追蹤自己的人,跟這個人在一起或許還能遮掩自己的行跡……少年思索著,合上眼睛,在渾身疼痛中聽著車軲轆的聲音。
※※※※※※
平安客棧是個小店,裡面住的都是些替人跑腿的過客和城裡幹零活的車夫。像是邢好這種趕著破舊馬車,穿著青色粗布衣褲的漢子,抬眼就能在院子裡看到一大片。
「麼,鬍子,回來啦!剛才鄭員外派人來催了,你不趕緊送去,下次肯定不能雇你。」平安客棧的老闆,人稱章老大的章鵲看到邢好趕車進門,趕緊就過來招呼。
「放心,章老大,我馬上去。對了,車上有我一個小兄弟,受了點傷,你等會兒送碗雞湯過來吧。對了,還有曾家大膏藥和跌打酒。」邢好把少年從車上很小心地抱下來,帶進了自己的房間,輕輕放到了床上。
「你安心躺著,我去送米,等拿了錢,在街上買些吃的。晚飯前我肯定回來,把你的傷治好。」邢好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少年,接著說道:「穴道回來再給你解,你不要逞強,那些大漢打你時候下手很重的,如果你不想被追你的人追上,就聽哥哥我的話吧。」
「你為何說有人追我?」少年終於開口,看著邢好。
「我們都算是江湖人,所以不妨留個江湖懸念,嘿嘿。等我回來,我再給你講哥哥我為何知道,還有,搶了你錢的姑娘是誰,打你的幾個漢子又是誰。」邢好把被蓋在少年身上,「先躺著休息,等我。」說罷逕自出去。
少年看著邢好的背影,忽然露出一個微笑:這個人叫鬍子麼?是綽號吧,很好玩的人啊。江湖,自己踏入了江湖麼?這就是江湖?身上好疼啊,那些人是不是把自己的肋骨也踢斷裂了?算了,誰讓自己管錯了事情呢。
「哎喲。」少年想著想著便要翻下身,可才動,便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架子要散了一樣。他忍不住哼出了聲,就不敢再動,維持剛才的姿勢,勉強閉了眼,只等著邢好回來。
※※※※※※
城中大戶鄭員外家的門口,邢好咧著嘴巴沖管家笑,滿臉歉意。
「鬍子,你這次可晚了。」鄭員外的管家瞅瞅邢好,讓人把車上的米袋子給扛進庫房。
「嘿嘿。我一個小兄弟有些事情。不好意思,讓李管家你費心了。」邢好掂量掂量錢袋子裡的銅錢,掏出一些要遞給李管家。
「鬍子,以後注意點就行了,你的錢我不能要,畢竟……」李管家剛要開口,就被邢好捂住了嘴。
「不要老重複那點破事啦。我從山賊手裡救你老婆也是順便,你上次不是請我喝過酒了麼?咱們一筆算一筆,我這次晚了,你還得在人前打點,給那個扛包的兄弟買些酒喝吧。」
邢好看著李管家,沖那門裡面扛活的僕傭努努嘴,意思是傳到員外耳朵裡你也不好做。
「鬍子,那改天我們去鳳祥酒樓吃飯。老李我請客。」李管家把那些銅錢收到懷裡,拍拍邢好的肩。他明白邢好是個施恩不圖報的人,既然邢好那麼說,也就是不願意支自己這個人情,只好改日請邢好喝酒算了。
「行,李管家的酒我一定去喝。」邢好爽朗一笑,「這米袋子都搬完了,錢我也到手了,該回去了,我家小兄弟還在等我呢。」說罷跳上馬車,趕著那匹老馬慢慢悠悠往夜市而去。
「惆悵……好惆悵……」邢好看著夜市上的吃食,不知道該買什麼好。他忘記問那小子喜歡吃什麼了,所以他從街這頭看到街那頭,也沒決定好買什麼。
嗯,既然想不出來,就買自己喜歡的好了。邢好點點頭,跳下車,沖賣熏醬熟食的翟家老號的老闆大喊一聲——
給我來二斤豬頭肉!
少年躺在床上,聞到的就是那二斤豬頭肉的味道。邢好還沒有進來,那二斤豬頭肉的味道倒是先進來了。
香就一個字!
少年感覺到自己的舌頭有些不受控制,忙咬緊牙關,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露出對豬頭肉垂涎三尺的表情。形象啊!
「哦,小子你挺乖的。哥哥我離開的時候,有沒有想哥哥我啊?小二,把我要的雞湯和米飯給我端過來。」邢好把用油紙包好的還冒著熱氣的豬頭肉放在桌子上,又跑到門口從小二的手裡接過雞湯和米飯。
「……」少年看著邢好把大木桌抬到床前。那木桌的做工十分粗糙,選的木料也爛得很,挺沉重一個大傢伙,邢好就跟捏小雞一樣把它抬了過來。
他是練硬功夫的麼?金鐘罩、鐵布衫、羅漢拳、火焰掌……少年心裡不停地琢磨。
「想什麼呢?小子,吃飯了。」邢好把碗筷一一擺好。
「……」少年看了看邢好,慢慢開口道:「第一,我的穴道還沒有解開;第二,我的胳膊脫臼;第三,前兩個你不能解決的話,我便只能躺在床上了。」
「呵呵,不說我倒忘了,小子,來,叫我一聲好哥哥我就給你解開穴道。」邢好嬉皮笑臉上前,點開少年被封住的穴道,又給他接上脫臼的肩膀。少年很是硬氣,接肩膀的時候疼得汗珠直冒,嘴裡也沒有吭出半聲。
「謝謝。敢問兄台高姓大名?」少年沒有在意邢好口中的玩笑,有幾分感激地看著邢好。
「不是說了麼,我叫好哥哥!」邢好嘿嘿一樂,把米飯給少年盛到碗裡。
「……」少年不再吭聲,瞪了邢好一眼,埋頭吃飯。
「喏,雞湯。」邢好把熱騰騰的雞湯遞了過去。
「喏,豬頭肉。」邢好又把豬頭肉切成小塊遞了過去。
「……謝謝。」少年停下扒著白飯的筷子,想了想,將筷子向豬頭肉伸去……
豬頭肉共二斤,少年吃掉一斤半。本來他也沒有注意,可是吃著吃著發現邢好不吃了,便明白是怕自己不夠。少年臉上蒙上一層紅暈,有幾分慚愧地把僅存的半斤推到了邢好的面前。
「也好,你多喝些雞湯,養身體。」邢好也怕少年吃多了撐到,便把剩下半斤拔拉到自己的碗裡。
「嗯,那個,我叫封錚。」少年開口,看著邢好吃那些殘存的豬耳朵、豬舌頭、豬……那些都好好吃啊!少年回想起剛才的感覺。
「呵呵,我叫邢好。開耳邢,女子好。邢好。」邢好一樂,發現面前這小傢伙終於開竅了:問別人姓名前應該先通報自己的姓名。他醒悟得還不算晚。
「邢兄,嗯,邢大哥,那個,今天白天那個姑娘和那些追她的漢子都是些什麼人?你……你為何知道那麼多?」少年忍不住好奇,問起了那些人的來歷,心說既然邢好答應給自己講了,那麼問他,他應該會說吧。
「那姑娘是『北天一盜』貝家的人,旁系,名叫貝辰琪。出江湖後作案大小一百多起,偷的都是江湖人,沒有殺過人。那幾個漢子是戰州麒麟門下面的人,為首的紅臉大漢叫魯衛修,掌門的侄子,也是大徒弟。傳聞前些天,麒麟門在戰州幫了個不該幫的人,結果貝辰琪看不過去,便偷了他們的錢。以貝辰琪的武功來說,甩掉他們是非常容易的,但她沒有,想必是逗著那些個人玩。至於我,我不算是正經江湖人,我有些個親戚是,所以知道些江湖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不過就是個趕車的漢子。」邢好把最後一塊豬頭肉放進嘴裡,滿意地吐了口氣,回味了一下。
「如果那樣,為何……為何……」少年聽了後漲紅了臉,想到自己好心出手,結果兩面不討好,還被人一頓痛打,僅有的錢也被偷走了。
「貝辰琪偷你的錢估計是因為對你有好感,她平常不偷這種錢,加上你小子長得不錯,所以我只好如此分析。至於那些人打你……除了有你多管閒事活該的緣故外,就只能怨自己倒楣了。」邢好把碗筷收拾起來,到門口叫來了小二,讓小二把東西都撤下去。
「……」邢好轉身看到封錚失落地望著地面,知道封錚是被打擊到了。搖搖頭安慰了句:
「別看你拿個劍,武功也不弱,可在江湖,你還是個黃口小兒!講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類的話,對你而言還為時尚早。」
「我明白了。謝謝邢大哥的提點。」封錚雖然覺得邢好的話有些傷自尊,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於是起身要跟邢好拱手致謝。
「唔啊。」少年剛一抬胳膊,發現了個很奇怪的問題,那胳膊抬到了和肩持平的程度就不能再抬高了,一動就扯得關節和肌肉撕裂般地疼痛。
「為什麼?穴道不是解開了,脫臼的胳膊也治好了啊。」少年心裡一陣焦急,看著邢好,發現邢好也皺著眉,仔細看少年的胳膊。
邢好嚴肅地捏著少年肩膀附近的骨頭和穴道,越摸臉色越沉。
「邢大哥,到底怎麼回事?」少年看邢好的表情,心裡更加急了。
「是貝家的獨門點穴手法,你惹了貝家的什麼人?」邢好停下手中的動作,低頭看著少年的眼睛問道。
「沒有啊。」少年困惑地搖頭。
「呵呵,那說不定是貝丫頭真的看上你小子了,希望你去找她,求她給你解開穴道。小子,你怎麼辦?找人解穴還是……其實回家也行,你爹爹內功高強,用內力也能衝開你被封的穴道。」邢好看著封錚,心說你既然逃家自然就不會回去了吧。
「回家?你知道我是誰?」封錚抬頭看了眼邢好,臉上又流露出邢好剛見到他的時候,那種憂傷的表情。
「玉殞香銷枯葉寒,秋風愁起萬木間。看你的劍法,我就知道你是封家的人。」邢好呵呵一笑,想說我知道的還有更多,不過先不說給你聽了。
「邢大哥,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你救了我,我相信你。我不想回封家。也許我回家就有人給我治,但是我不要回去,我想請邢大哥指點一下,哪裡有名醫可以治好。」封錚望著肩膀,心道如果不能抬過肩,如何能夠握劍,豈不是和廢人一樣?
「嗯……要說你的這個狀況,倒是有人能治。在河南那邊有個老頭兒,叫『樊陽』。他能治。」邢好微笑著,把雙手放在封錚的肩上。
「你是說『神醫──樊陽』?我聽說過他!可是據說他經常雲遊,不好找,何況,他一般不願意給陌生人治病。」封錚看著邢好臉上的微笑,心中也湧起了希望。
「呵呵,你是他的陌生人,但我不是。」邢好又一樂,心說來求我吧,小子。
「那、那,邢大哥。」少年一急,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兩隻眼睛透出懇求之色。
「你錢沒有了,胳膊也不好使,不能使劍。江湖又險惡……如果你肯付錢雇我陪著你,我倒是願意和你去。」邢好拿起桌子上少年使用的劍,把玩著。
「你也知道我錢被偷了,我……」少年囁嚅著,臉有些紅。他今天也看到了,邢好雖然會些武功,可卻是以賣力和趕車為生,若是讓邢好陪著自己,那邢好豈不是喪失了生活來源,何況非親非故,平白求著邢好也不妥。
「其實我們可以折衷一下子。」邢好似乎是知道封錚會難開口一樣,給了封錚一個臺階:「錢你欠著我,以後還,先立個字據,這樣不管我能不能陪你找到樊陽,我都不會吃虧,而且,憑你們封家在江湖上的名號,想必也不會賴帳。」
「好。」少年用力點點頭,「我一定會把錢還給你。不是我們封家的錢,是我自己的錢。」
「成交。」和少年擊掌後,邢好出去找店主章老大要了紙筆。寫上了和封錚的契約,讓封錚簽上名,仔細地收了起來。
夜晚。
能睡著的人在這個時候都睡著了,不能睡著的人還是一樣睡不著。
譬如封錚。
他和邢好躺在了一張床上。
邢好窮,所以只要了一間房。封錚沒有意見,畢竟掏錢的是老大,這個道理他還懂。
邢好和他睡在一起,因為只有一張床,按照邢好的說法,病人是不能睡地上的,他於是躺在了床上,可是又按照邢好的說法,主人也是不能睡在地上的,所以他只好跟邢好擠在屋子裡面唯一的一張床上。
邢好說睡覺喜歡打呼嚕,他點頭說沒有關係。
邢好說睡覺喜歡四肢伸展,說不定會有哪只胳膊打到他,他點頭說也沒有問題。
邢好很滿意地點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那他除了上兩點愛好外就只剩下喜歡男色了,說罷倒頭睡去。
……
封錚聽完那句話後就保持著渾身僵硬的狀態。剛才邢好給他上身擦了跌打藥酒並貼上了膏藥。動作很溫柔,他本來很感動,可是現在想想,渾身都是冷汗。
什麼意思?男色?似乎聽過。男人跟男人,不可想像。雖然自己沒有對女人有過特殊的想法,但是也知道,男人應該配女人的,更何況,自己看過春宮圖,知道如何與女人交合,可男人,大家都一樣……
封錚開始後悔自己和邢好定字據了。邢好會不會有特別的想法?也許不會,也許會,可是沒有那麼大可能吧!邢好今天剛認識自己,還救了自己。也許邢好只是無心一說,可如果邢好真的對自己……不,不可能!自己跟他比起來清瘦矮小,說不定武功也沒有他強,不過他真的只是一個趕車漢子麼?要是他是家人派來找自己回去的……不,不會,邢好的眼睛說明他沒有撒謊,他會陪自己找樊陽的,他那麼說,也許只是怕睡著了有什麼舉動讓自己誤會吧……
封錚前思後想,更加難以入眠。剛想翻個身,結果邢好的一隻胳膊伸了過來,正好將他牢牢摟住。
「……」封錚屏住了呼吸,發現邢好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舉動,呼吸也很沉。
沒有打呼嚕,胳膊倒還真的伸展過來了。封錚輕歎口氣,也不敢推開邢好的胳膊,他怕把邢好吵醒,便只能瞪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無眠到天明。
「小子,你怎麼搞得?兩隻黑眼圈?」清早起來,邢好就套好了車,讓章老大給封錚尋了件和他差不多的破舊衣服穿上。
「沒什麼。」封錚看著邢好,懷疑昨夜邢好是不是為了拿自己尋開心而特意說那些話。
「哎,不管了,反正你一會兒在車上還可以睡,我讓章老大多給了幾個麻袋,你可以舒舒服服躺上去休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邢好一邊忙活著,一邊跟封錚說。
「謝謝邢大哥。」封錚看著邢好的真摯表情,覺得昨夜自己是多心了,心生愧疚。
「呵呵,無妨,你以後多給我點兒銀子就夠了。」邢好佈置妥當,讓封錚坐在車中間,又把封錚那柄劍藏在麻袋裡面,自己趕著車就駛出平安客棧的門。
往河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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