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戀一世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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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9 下午 5:19 #2401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一章 風雲再起
「小公子,小公子!」
睜開雙目,陽光直直照在眼睛上,分外刺眼。下意識舉了手臂,放在額頭上,卻發現自己竟出了滿頭冷汗。
「德公公,我再睡一會,就一會……」我看了看德公公,轉回頭,重又合上眼。
「可是王小公子……」德公公正要解釋,卻被另一個熟悉的清朗聲音打斷了。
「十一皇弟,你進宮也已經五年了,怎麼性子一點也沒變。」明黃色的身影,繞過德公公,走到床邊,「既是生了病,就該請御醫,也該有人在旁邊看護著,你卻偏偏一個人跟屋子裡悶著。」
「皇上!」我忙要坐起身,時光一晃五年,我神經再大條,也已不是那個大大咧咧當著一般王公貴族高呼「我要做天下第一貪官」的少年。有第三人在時,君臣之禮,不該少的一樣也不能少。縱使貴為郡王,腦袋也只有一個,我寶貝得很。
「是病人就躺著,這也沒有別人,兄弟面前何必太過拘禮。」皇帝按住我,順勢在床沿坐下,右手覆上我的額頭,「那幫御醫也真是廢物,會診了多少次,也醫不好你。每年到了這時,你還是少不了要受苦。」
「皇上這麼說可有失公允,他們能保住我的腿,我已是謝天謝地了。至於這發熱的小毛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正好提醒我一些不該忘記的事。」
「有些事還是忘了的好。」皇帝自然知道我指的是什麼,不著痕跡,一語帶過,隨即轉身看了看德公公,「你下去吧。」
「何必?」看著德公公退下,我撐著身子坐起,不滿道,「你就是這樣,才會有些莫名其妙的流言。」
「兩個大男人,何來閒言閒語。」皇帝假裝無辜,嘴角卻掛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可惜這兩個大男人,一個是好色皇帝,一個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兒子。」我調侃道,「而且就因為同為男人,傳言才更不堪入耳。」
「同為男子,就不能白首偕老麼?」皇帝出乎意料地嚴肅起來。
我微微一怔,隨即釋然:「其實無所謂,只不過你貴為天子,你能無視世俗禮教,那些頑固老兒也會用一堆天道倫常來壓你,到時你難免舉步為艱,輕則背負千古昏君駡名,重則丟了這江山天下。那人心裡明白,也必定不願見事態如此。」
「那人?你知道?」皇帝瞇起眼。
「當然,其實最有可能的只有一人。」我說。
「有那麼明顯?你說來聽聽?」皇帝詫異。
「我。」答案出口,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皇帝卻手一滑,差點摔到床下。
「你耍朕?!」見自己醜態必露,皇帝龍顏大怒。
「你不正希望別人這樣認為?」怕什麼,會叫的狗不會咬人,況且揪著他的尾巴,怎麼看都是我占上風,反將一軍,「其實我著實困惑了一陣,如果你對我有意,這五年住在宮裡,該做的不該做的,你都該幹盡做絕了;可若說你對我無意,你在人前,尤其是在那人的面前,偏偏都行止曖昧。後來我總算想明白了,我天姿國色,你也算不上君子,你能對我坐懷不亂,必定是心有所屬。而你會那麼做,一來,你不希望朝中有人看破你對他的用心,牽連到他;二來,你跟本是要他吃飛醋。總之一句話,你利用我!」
忽略皇帝臉上訝異之色,我端起床頭,台幾上一杯茶,猛灌一氣,潤潤乾澀的喉嚨,最後總結性地說了一句,「好茶!」
沉默啊……沉默……
「你……」皇帝突然壓低了聲音,陰險至極,「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
笑而不答,我端起九龜紫砂壺,為皇帝斟上一杯,「皇上,你品品我這茶,滋味如何。」
皇帝一頭霧水,勉強端起茶,然而只品了一口,訝異神色頓起:「好你個曲微,從何處得來的好茶,居然能和朕的藏品平分秋色。」
「皇上這茶本叫『龍驚千年』,茶用的是清明採摘的西湖龍井,水用的是天山的千年寒冰,兩樣都是極為難得,上個月,我在洪丞相家聽說了就說想嘗嘗,這不,這個月初,劉禦史就把清明的龍井芽尖找來了,兵部的陳侍郎也用以前唐明皇給楊貴妃送荔枝的法子,把玄冰給我運來了。皇上,最近我可是平步青雲。人家知道我是您的寵臣,今年收的禮送比過去的四年加起來多。當然,這都是托皇上洪福,您要是覺得好喝,明兒我給您送一些去。」
我具實以告,笑得真誠無比,皇帝臉色卻開始冒黑氣。
「曲微……」過了半晌,皇帝緩緩地說。
「嗯?」我望著他,得意洋洋。
「你有時聰明得讓人想殺你滅口;有時卻蠢得讓人想殺你洩憤。」
「好說。」我滿不在乎。明裡不說,可我心底卻明白,這些日子,我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小辮子不知留了多少條;再加上我父親雖得平反,幕後黑手卻並未抓到,指不定在哪等著斬草除根;若不是皇帝讓我住進禁宮,又多次極力回護我,怕是九命怪貓也死了幾回。
「曲微,有時朕還真是佩服你。」皇帝歎一口氣,一臉無奈地看著我。
「彼此彼此。」我回敬道,「對了,我剛剛夢見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了,那是你在我眼裡可是個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哦?」皇帝揚了挑眉,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似乎不太喜歡這個比喻。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怎麼會收留一個宣佈要做天下第一貪官的少年。」我一臉正經,下定決心要個答案。
「你說的是那個強作歡顏的傻小孩?」皇帝大笑,「曲微你自負聰明,不會自己去猜?」
強作歡顏?我笑笑,其實剛入宮時,我多少會埋怨他體察不明,累死了我的爹爹娘親,收留我不過為了收買人心。可時間一久,他卻始終待我如兄如父,我便也放下了那份戒心。畢竟,世人若能待一分明無血緣關係的人如手足至親,已屬不易,何況這人是九五之尊。
再久了,我更不由自主,偶爾在他面前放下了那張嘻笑怒駡的面具,也漸漸明瞭了他的世界,知道他年紀輕輕,這皇帝做得也不容易,朝中老臣太多,每個都是難供的大菩薩,當年更是由於他們阻礙,連我爹也救不了。
可笑,可憐。一個皇帝,一個郡王,看透了金玉粉飾的軀殼,內心竟是同樣的寂寞。我想我爹娘在天有靈,也萬料不到,自己的兒子居然和當今天子惺惺相惜起來。
「對了,今日是九皇弟的生辰,朕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晚上就陪朕去一趟。」 皇帝的狐狸臉又露了出來。
「啥?」我大驚失色,「九王爺恨我恨到想要把我挖心剜骨,我病體未愈,你這始作俑者居然要送羊入狼窩?」
「你害怕什麼?」皇帝突然湊到我耳邊,「有朕在,沒人能傷你一分一毫。」
透心徹骨的一陣冷戰,就是有你在,我才害怕。
老皇帝的老婆多,現在這個皇帝的家事也亂,初進宮裡,我足足花了一個月,才知道了個大概,刨去幾位公主不說,皇帝在兄弟中排行老五,幾個王爺算上我一共十人。其中死亡三人,失蹤一人,出家一人,流放一人,這樣又刨去六人,有王爵封號且好好活著的還剩四人,分別是二王爺越郡王、四王爺博親王、九王爺謹親王和我安郡王。
其中二王爺是庶出,在宮中身份不高,一般皇子過了十八,就會如四王爺和九王爺那般加封親王,在宮外賜上一座府邸,他雖有個雅致的越王府,卻至今仍是個郡王,自然也沒有什麼權勢,好在他性情本也知足常樂,賦閑在家卻樂得消遙自在。
四王爺是先帝第一個皇后的兒子,皇帝私下對我說起這位兄長,總極為尊敬,贊他文韜武略,心性又高潔仁愛,是有大智慧的人;只可惜,他母親野心太過,被先帝廢黜,他也受累沒能做成太子,後來先帝去世,新皇登基,他自知處境極為尷尬,為免朝政動盪,便自請去治理偏僻貧窮的南疆。
最後就是九王爺,也就是一出場就被我氣暈的那位,他是皇帝唯一的同母兄弟,當今太后的幼子,在幾位王爺中最是位高權重,只可惜朝政重擔,把個原是才華橫溢、性子耿直的青年,硬生生壓得憂國憂民、一板一眼、老氣橫秋。少了一份朝氣,自然容易大驚小怪,無法接受一些新生事物,更無法接受任何人對他最寶貴的皇帝兄長有一絲不良影響。
因此,九王爺對我稱得上恨之入骨,抱定了除我後快的必殺決心,
當然,這也是他現在對皇帝身邊的我怒目相視的原因。
古有曹植七步成詩,雲:「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其實兄弟相爭,我實在不樂見,何況無辜的我,自己就是那個被「豆萁」的一把妒火煮個半死的釜中豆。
「安郡王不是病入膏肓了麼,怎麼有精神到我這來?」九王爺是個直筒子,當著皇帝的面,毫不吝嗇地丟給我兩個大白眼。
「九皇弟,話不能這麼說,十一皇弟可是帶著病體,誠心誠意來向你道賀。」皇帝笑得溫情無比,雙眼脈脈含情,本來換了任何人都會感動無比,畢竟一國之君啊,不看天下獨獨看我,可不解風情的我只是掉了滿地雞皮疙瘩。
「小王承受不起。」九王爺快言快語,面色卻青得厲害。
「九皇弟……」皇帝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解著,其間插科打諢,胡攪蠻纏,無所不用其極。
我歎口氣,該坦白的不坦白,不該直言的卻一點都不委婉,兄弟兩都一樣,不知道是不是遺傳。
「皇上,二位王爺,人都已到齊了,是不是該……」一個顫抖的聲音插了進來,回身一看,原來是九王府總管孫管家。我望著他,九王府著火了我只會幸災樂禍,不會有一絲憐憫,但對於孫管家,我報以無限的同情。
……
折騰一番,九王爺的慶生宴,總算開始了。
皇帝居中,九王爺在側,我和二王爺分居左右兩旁,再往下便就只是二王妃及幾位公主、駙馬,遠不似想像中盛大。照理說九王爺在朝中地位顯赫,總該請幾位交好的大臣來才是,我心下詫異,但想到他是怕過於招搖,留下把柄,便也沒多想。只是覺得如此謹慎與九王爺平常直來直往、豪氣千雲的作風有些出入。
「皇兄!」酒過三旬,九王爺突然站了起來,走到皇帝面前,直直跪下,一臉嚴肅,大有冒死諷諫的氣勢,「臣弟有一言,縱是皇兄降罪,今日也非說不可。」
「九皇弟這是何故?還不快快起來。」皇帝忙上前要扶起九王爺,嘴角雖笑著,卻看了極快的睨了我一眼,神情滿是焦灼,顯是怕九王爺一時衝動,做了什麼傻事,「這裡全是些家裡人,你我兄弟,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偏偏要跪著。」
「九皇兄不要說笑,今日是你的生辰,即便是有所冒犯,自家兄弟,皇上也必定不會怪罪。」我懶懶地笑道,算是給九王爺鋪了條後路,心中卻是鬱悶,何必這麼好心,九王爺這塊木頭從來不會領情。
「安郡王,你這一聲九皇兄,小王可當不起。」果然,木頭就是木頭,九王爺看也不看我一眼,站了起來,拍了兩個巴掌,冷冷說了一句,「你上來吧!」
我睜大眼睛,以為會出現什麼奇人異士,不想上來的卻不過是一個帶著胡琴的乾瘦老頭,甚至還有幾分眼熟。
「你把今日在茶樓大廳裡唱的那首詞,在這唱上一遍。」
「這……王爺……」老頭有一些遲疑。
「你怕什麼,一切罪責,本王擔著。」 九王爺目光直直盯著他,彷佛要吃人一般,氣氛凝重得可怕。
我卻懶得管這些,畢竟王子皇孫發威見多了,自然免疫,只是苦苦思索在何處見過那個老頭。
老頭歎了口氣,只得乖乖在準備好的凳子上坐下,吱吱呀呀拉了起來。
我一拍腦袋,難怪總覺得面熟,這可不就是在京城裡最大的茶樓雲客來裡賣唱的王老兒。可是俗話說的好,當你解開一個迷題,總會出現另一個更難得迷題。這王老兒雖然琴藝不錯,可也比不上宮廷樂師啊,怎麼九王爺居然把他拖到這裡來了。
然而,王老兒一開口,一切疑惑都明朗了,我當即知道大勢不好,恨不得跳上去堵了王老兒嘴,卻為時晚矣。
「人面桃花美玉郎,承恩君王驚瀾藏。微微亂花迷人眼,曲曲笙歌鳳求凰……」
王老兒搖頭晃腦,一曲未終,在坐的皇親國戚,一個個早是大驚失色,僵在坐上,不知如何是好。
我搖搖頭,這絕對是王老兒人生在世最值得紀念的一次演出。
回頭看皇帝,但見他臉色是從未有過的煞白。再看九王爺,竟不知何時又跪在了地上,沒有一絲得意之色,卻是滿臉的淒然。
「謹親王醉了,各位都回府吧。」過了半晌,皇帝搖搖手。
「臣等拜別皇上。」二王爺以下,都戰戰兢兢磕了頭,便要退下,
「且慢。」皇帝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吩咐道,「謹親王不勝酒力,不知各位醉了沒有,是否喝了醒酒湯再走。」
金枝玉葉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二王爺出列道:「臣等確是醉了,只是尚可回府自行打理,不敢勞動皇上費心。」言下之意,今晚的事便是他們醉了,回去酒醒了,什麼也不會記得。
皇帝於是點點頭:「你們退下吧。」
一般賓客散盡,王老兒依舊傻傻地立著,眼巴巴看著眼前變故,不知發生何事。這不能怪他,他鬥大的大字不識幾個,別人教什麼,他自然也唱什麼,他不會知道,有個十一王爺姓曲名微,住在深宮內苑的驚瀾殿,而他剛剛的唱詞,跟本是在暗示當今皇帝與安郡王,淫亂宮闈。
我走上前,伸出手,向身後的德公公使了個眼色,他當下會意,從袖袋裡掏出幾兩銀子,交到我手上。我轉手將它遞給王老兒:「這些銀子夠你養老,你今夜就離開京城,回你的老家去,這輩子不要再回來,也不要再唱了,今晚的事更是不得提起一個字,否則人頭不保。」王老兒驚恐地接過銀兩,猛磕了幾個響頭,蹣跚退下。
皇帝於是慢慢向九王爺走去,卻終於停在三尺之外。
「玄鈺……你……」他緩緩開口。
玄鈺是九王爺的名字,我知道皇帝想問一句為什麼,可當他用顫抖的聲音叫出這個名字,卻再也無法吐出一個字。
夜風清寒,宴客臺上,皇帝靜靜站著,九王爺默默跪著,兩人心中堆砌了千言萬語卻誰都無法再打破沉默;宴客台下,我看著兩個影子,突然悲哀起來,九五之尊,誰能忍受別人當眾讓他顏面掃地,雖說有一部分是皇帝自作自受,但九王爺的性子,一衝動,什麼也不顧忌,到頭來兩敗俱傷。上前一步,卻突然猶豫起來,他們之間何曾有我介入的餘地?再看看臺上兩個孤獨的身影,歎一口氣,仰起頭,但見墨色夜空,月明星稀,一顆一顆的星子,三三兩兩落在天外。高處不勝寒。不知它們是否寂寞。
「阿嚏!」一個大噴嚏不解風情地打破我難得的多愁善感。這才想起自己是個剛剛被從病榻上拖起來的人,實在沒什麼資格陪那兩個人吹冷風。
「王爺!小心風寒。」一句平淡的話,我身上已多了件披風。很熟悉的情景,以前不知有過多少會,然而今日我下意識回頭看看他,不知為何竟突然想說一句「謝謝」,卻終於還是忍住了,只是歎了一口氣:「德公公,我們也退下吧!」
「是!老奴聽王爺的。」
於是轉身,不想還沒邁出一步,皇帝的聲音卻在身後響起。
「曲微,稍待,朕與你一起回宮。」
「皇兄!」九王爺突然抬起頭,嗓音沙啞,已帶著哭腔。
皇帝回頭,輕輕解下外袍,給九王爺披上,只淡淡說一句:「夜露風涼,你酒醒了就去休息,不要受了風寒。」
一路無語,我望著皇帝沉默的側臉,想說些什麼卻是無從開口。
回到宮裡皇帝卻硬是把我拖到禦書房,吩咐人端來兩杯濃茶,一盤點心,大有促膝長談之勢。可憐大病初愈的我,只能暗暗叫苦。
「今天的事,你怎麼想?」皇帝坐下,端起茶飲一口,突然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
「我能怎麼想?」他問得突然,我也不知該答些什麼,就胡亂鄒了一句,「病體初愈的是我,九王爺一向壯得像頭牛,為什麼你不但心我著涼,反而擔心九王爺。你根本是區別對待。」
皇帝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你說這什麼?還跟這插科打諢,老實告訴你,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哦,你說這個呀……什麼!」我驚叫一聲,「你不會為了那麼一首破詞就要丟車保帥,以示清白吧。」
皇帝冷哼一聲:「朕的威嚴豈是這些街頭巷尾的閒言閒語能損毀的。」
長舒一口氣,卻突然想起一件事:街頭巷議?九王爺一向事務繁忙,又不似我整日閑得無聊,常常沒事微服在市井閒逛,怎麼會跑到雲客來,還偏偏聽到這首連我都沒聽過的唱詞。
「你是說……」
「沒錯,所以我說你好日子到頭了。」皇帝冷笑著,「有人等不及要除掉你了,所以他才會背地裡挑撥玄鈺,看起來他還巴不得你和玄鈺同歸於盡才好。」
「可是……等了五年才耐不住性子,這似乎有點說不過去。一樣的狀況,偏偏是現在,為什麼五年前不動手?」事關生死,我也不敢再打馬虎眼。
「五年前,那人認為朕接你入宮不過一時興起,過不了幾日就會另做安排,一旦你搬了出去,刺殺你的機會多得是,沒必要急於一時,冒太大風險。可是……時至今日,他非快點除掉你不可……」皇帝頓了頓,別有深意轉了話題,「曲微,你今年已是十七了吧。」
我恍然大悟,皇室子弟,過了十八,郡王多將加封親王,屆時權力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我隨非皇室血脈,但畢竟是忠良之後,再加之皇帝的寵愛,也並非不可能。那人怕到時再無機會除掉我這個眼中釘,反而被我查出當年真相,揪出幕後主使。
「你打算怎麼辦?」皇帝異常平靜地看著我。
「聽說你這一陣子要封個欽差,視察江南。」我自告奮勇,「讓我去!」
「嗯?」皇帝皺皺眉,似乎懷疑我動機並不單純。
「一來豎信立威讓謠言不攻自破,二來隨行人員可以保護我,三來可以引蛇出洞……」我豪言壯語,滔滔不絕。
「一來可以游遍江南美景,二來可以吃盡江南小吃,三來可以大撈一筆。」皇帝毫不客氣地打斷我。
嗯……果然,知我者皇帝也,但我沒有一點找到知音的喜悅。
「罷了,還是讓你去一趟吧。」皇帝無奈地歎了口氣,「明天朕讓人去刑部把你父親的案卷調出來,如果朕沒記錯,應是正與江南一宗貪污案有牽連。」
「謝皇上!」我規規矩矩跪下謝恩,心中欣喜無比:江南啊!!!魚米的故鄉,貪官的天堂,我曲微來了,「那麼,臣弟告退。」人逢喜事,皇帝在我眼裡再一次高大起來。欣欣然,剛要退下,卻又被皇帝叫住。
「等等!」
「嗯?」我回頭,緊緊盯著皇帝,如果他反悔,我絕對叛國噬君。
「記得多帶些精銳的侍衛。」
我沒料到皇帝會冷不丁冒出這麼婆婆媽媽的一句,一時有點不習慣,怔怔呆在那裡,看著坐在那裡皇帝,突然意識到這是五年來我第一次離開他身邊,心裡竟有一絲留戀,一絲不安……我死命搖搖頭,暗暗嗤笑一聲,不過去江南一趟,幾個月的時間,自己總不至於如此沒用。
一路的恍恍惚惚,不知為何,心中總想放縱大笑幾聲,可是看看身邊,還是算了,這麼晚只怕不知要嚇死多少膽小的宮女太監。只得憋在心裡發酸。
「小公子為何要自請去江南?」身後,德公公不無擔心地歎道,「恕老奴直言,此番皇上明知江南殺機重重,卻是仍讓小公子去了,是看輕了小公子的性命……」
「九五之尊,難道不該以江山社稷為重?」我調侃道,「倒是德公公你,敢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難道是皇上讓你試我?」
「小公子不信老奴,一些事也罷,只是心裡卻得清楚。」德公公答道,「老奴在這裡許多年,知道這個金籠子會吃人,更不願您將來陷在這裡。先前小公子是為了避禍,才住進這裡,可是現在皇城不僅不會再維護您,只怕反要害了凝,以老奴之見,小公子不妨尋機離去。」
我搖搖頭:「德公公,好意心領,只是家仇未報,更何況我住錯了地方。」
「住錯了地方?」德公公奇道。
我淺笑抬頭,此時已是行到驚瀾殿前,於是站在階下,揚起右臂,直指高懸的藍底金字牌匾。
「瀚海驚瀾。」我大聲讀著,然後回頭,「德公公,你看這四個篆文大字何等張狂不羈,蒼茫宦海,驚濤駭浪中,明日被沖到哪一個地方,又豈是我可以決定的?」
「可是小公子……」德公公還要再說什麼,我舉手阻住,將話岔開:「德公公,我今兒說要把『龍驚千年』給皇上送過去,現在就煩勞你跑一趟吧。」
「小公子,這又何苦?皇上當時不過一時心起,現在哪還記得,不過王爺一人還牽掛著。」
「多事!」我刻意斥道,倔強地轉過身子不去看德公公擔憂的目光:「皇上記不記得又如何,我自己應承的卻一定要做到。」
「小公子,您喜歡皇上嗎?」 身後,德公公突然蹦出的話,卻讓我渾身一震。
「德公公……你……你胡說什麼?!」我的聲音因為怯懦而輕輕顫抖著。
「玄庭主子喜歡小公子。」德公公一臉認真的神情,「玄庭主子生前,一直深深喜愛著您。他每日最愛跟老奴說起小公子的事,高興的時候說著說著就像醉了一般;不高興的時候說起來,也會突然微笑出來,玄庭主子本來打算一直等著您長大的。」
「你現在對我說這些做什麼?」我避開德公公的目光,「他早就不能等我長大了。」
玄庭,遇見你時我少不更事,待我漸漸覺察到你的感情時,你卻早已不在我身邊,縱使喜歡也只能在回憶中隱約感知那份滋味,但是回憶總是渺茫的,腦海中溫柔的影子如果從來不曾真實地存在於自己的面前,難道可以抓著一段記憶過一生嗎?五年前的夜晚,聽到你的死訊,我因為害怕孤獨哭得不能自已,可是即使是夢中,也依然無法看清你的面容。
「可是玄庭主子希望小公子幸福。」德公公垂下了頭,「皇上他不會也不能給您這些。」
「我並不需要他給我什麼。」我倔強地說。我喜歡皇上嗎?其實我並不知道,或許我只是希望有一個可以真實觸摸到的人,他可以和我一起發愁,一起開懷大笑,而這些年我唯一的知己也就只有皇帝而已。又或許,其實我是希望自己喜歡皇帝的,如果喜歡上他,雖然無法幸福,但至少我不會再覺得自己是孤獨一個,也不用年復一年,在想起失去的人的時候,愈加悲傷得無法自已。
德公公良久不語,半晌歎道:「一切就聽小公子的,只是此番前去江南,讓老奴跟去可好?」
「這又何故?」我驚訝地看著他,「你明知此行九死一生。」
「老奴家在江南,現在年紀大了,再不回去看看,只怕再無機會了。」
「也罷。」我說,「你就跟著,我沒有把握躲過此劫,保住一個人的性命卻也不難。」
「謝小公子。」
「你去吧!」我揮揮手,面上滿臉倦容,慵懶地走進寢室。
只剩一個人了,突然就覺得孤單。江南,江南。一直想去的地方,現在皇上真讓我去了,我卻並不如我表現的興奮。再貪財的人也不願意在刀山火海裡撿錢吧,仇也可以等到真正封了親王再報,已經等了五年,並不在乎再等一年。只是皇上,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何要去江南嗎?你又如何輕易就讓我去送命呢?那人一動你的玄鈺你就急了,急到不惜我的性命也要速戰速決?
風水輪流轉,大夢未覺,已是另一片天下。皇帝下了聖旨,九王爺被軟禁府中,閉門思過;而我被封了欽差,巡查江南八府,這樣的變故,不用想,朝中必是鬧了個地覆天翻,群臣均猜到必是九王爺壽筵上出了事,想方設法向那些參加了宴會的皇族,可皇命在前,二王爺他們哪敢透露半個字,只是苦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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